苏晚晚那番基于坚实医学逻辑的、冷酷而精准的分析,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击在顾砚辞被“治愈”诱惑灼烧得滚烫的心头上,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一片冰冷刺骨的白雾。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胸膛深处那刚刚燃起的、名为希望的毒火,并未熄灭,却被强行压制,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煎熬的内耗。
他知道苏晚晚是对的。
顾明恨他入骨,怎么可能送来真正的福音?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他最深层痛苦与渴望量身打造的、裹着蜜糖的砒霜!那所谓的“骶神经再生技术”,更大的可能是通往更悲惨深渊的捷径,是摧毁他仅存健康与意志的残酷骗局。
理智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在他脑海中拉起一道道警报,尖锐刺耳。
然而,“治愈”这两个字本身,对于一个曾在黑暗中挣扎太久、几乎已经放弃仰望星空的人来说,诱惑力是毁灭性的。它像沙漠旅人眼前的海市蜃楼,明知是虚幻,却依旧能勾动灵魂最深处的渴望,驱使着人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去。
哪怕前方是流沙,是悬崖。
这种极致的诱惑与极度清醒的理智,在他脑海中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一边是挣脱枷锁、重获“正常”的炫目画面,哪怕这画面模糊而危险;一边是苏晚晚那双清澈坚定、写满警告的眼眸,以及可能万劫不复的冰冷现实。
他躺在床上,身体因虚弱和内心的激烈交战而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源于这种灵魂被生生撕裂的痛苦。
苏晚晚没有离开。她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内心那场无声的风暴。她没有再出声劝阻,该说的她已经说了。此刻,任何言语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成为点燃那危险火焰的火星。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坐标,提醒着他现实与理智的存在。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最终,顾砚辞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的渴望与挣扎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疲惫到极点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一丝被强行碾碎的……什么东西。
他看向苏晚晚,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明白了。”
这三个字,沉重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没有说“我相信你”,也没有说“我放弃”,只是说“明白了”。这意味着,理智暂时占据了上风,他认可了她的判断,但那份被勾起的、对“正常”的极致渴望,并未消失,只是被更深地、更痛苦地埋藏了起来。它变成了一根刺,一根深深扎入心脏软肋的刺,未来任何相关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钻心的疼痛。
苏晚晚看着他那双仿佛失去了一些光亮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她宁愿看到他暴怒,看到他固执地反驳,也不愿看到他此刻这种……仿佛认命般的、沉寂的妥协。这比任何激烈的对抗都更让她感到不安。
“你明白什么了?”她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顾砚辞扯了扯嘴角,那弧度苍白而无力,带着浓浓的自嘲:“明白这大概率是顾明为我精心准备的……断头台。”他顿了顿,目光有些空洞地望向窗外,“也明白……或许我这辈子,真的就只能这样了。”
最后那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块巨大的寒冰,砸在了苏晚晚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