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灼人的、几乎要将他自己也焚毁的光芒，所有基于医学理性的、最严厉的警告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太懂他了。懂他的骄傲，他的不屈，以及这具身体给他带来的、无时无刻不在的灵魂凌迟。当一丝可能打破枷锁的缝隙出现时，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豁出一切去撞一撞？即使那头可能是万丈深渊。
理智告诉她，这是最疯狂的赌博。但情感上，她却被他对“正常”近乎悲壮的渴望击中了。她想起他看着念念奔跑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深刻的羡慕与痛楚。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空气中弥漫的疯狂与风险都吸入肺腑，再强行转化为冷静的能量。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压下，只剩下属于“苏医生”的绝对理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
一个字，清晰，冷静，重若千钧。
顾砚辞瞳孔微缩，紧握的拳头几不可查地松开了一丝。
苏晚晚没有看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虚空，仿佛在审视一张无形的战略图：“既然你决定了。那么，所有的医疗监控、风险评估和应急预案，必须由我全权负责，绝对主导。这一点，没有商量余地。”
她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强势，带着医疗工作者在专业领域的绝对权威。她快步走到书桌前，拿起平板电脑，指尖飞快地划过屏幕，调出复杂的图表和文档：
“第一，我会为你定制一套最隐蔽的体征监测系统，24小时不间断追踪你的核心生命体征，重点监测骶神经区域的皮温、肌电活动及血流变化。任何超出安全阈值的波动，系统会直接向我报警，并启动一级响应。”
“第二，根据顾明可能提供的‘治疗’方案，我会提前模拟所有风险节点，准备好对应的急救药物、神经保护剂和物理干预措施。所有药品和器械，由我亲自检验、调配，确保绝对可靠。”
“第三，每一次接触前后，你必须接受我进行的全面神经系统和生理指标评估，建立动态数据库。这是判断他是否动手脚、以及评估你身体真实承受力的唯一标准。”
“第四，也是最终底线，”她停下动作，抬起头，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钉住顾砚辞，“你必须签署医疗授权书，无条件配合我的所有指令。一旦我判断风险失控，或出现不可逆损伤征兆，无论计划进行到哪一步，必须立刻终止！否则，我绝不会允许你参与这个计划。”
她的话语密集而快速，条理分明，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冷硬的基石，试图在顾砚辞通往悬崖的道路边缘，筑起最后一道坚固的护栏。
顾砚辞凝视着她。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看着她因专注而微抿的唇线，看着她那双此刻只映照着数据和逻辑的眼睛。一种混合着巨大信任与深沉愧疚的情绪，在他心间汹涌澎湃。他知道，她此刻的超然冷静，是在用她全部的专业和意志，对抗着内心可能席卷一切的恐惧。
她选择支持他，不是认同这疯狂的计划，而是尊重他的选择，并义无反顾地站到他身边，为他在这条九死一生的路上，争取那渺茫的生机。
“好。”他沉声应诺，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答应你。一切医疗相关，听你安排。终止指令……以你的判断为准。”
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最大信任，是将身体乃至生命的裁决权，亲手交付到她的掌中。
苏晚晚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她低下头，继续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操作，声音依旧冷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会尽快准备好一切。另外，你需要一个合理的、对这项技术表现出兴趣的‘转变’过程，不能太突兀。可以从询问一些不痛不痒的技术细节开始，表现出谨慎的乐观……”
她开始事无巨细地叮嘱，从如何与顾明的中间人周旋套取更多信息，到日常生活中需要额外注意哪些细节以避免对方怀疑，再到紧急情况下的联络暗号、备用通道和撤离方案。
顾砚辞安静地听着，没有再打断。窗外的阳光逐渐西斜，将两人的身影在光滑的地板上拉长。暮色如同无声的潮水，缓缓漫入室内，带来了寒意，也带来了决战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这是一场以身为子的豪赌。赌注是顾砚辞的未来，是苏晚晚的信念，是他们共同构筑的、摇摇欲坠的安稳。而苏晚晚，明知前方可能是炼狱，却依然选择与他并肩，成为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坚定的同谋。
她为他制定的，不仅仅是一份详尽的医疗防护方案，更是一张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路线图。他们都清楚，这张图在顾明精心编织的罗网面前，能发挥多大效用，犹未可知。
风暴，已因他的这个决定，被正式引向了他们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