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前方驿站的青瓦下,几盏未熄的灯笼正摇摇晃晃,将影子投在地上,像极了某种等待许久的、带血的棋局。
藤网在苏蘅腕间震颤得更急了,像被踩痛的幼兽。
她望着前方驿站檐角摇晃的灯笼,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藏在青砖下的血锈,混着腐木与迷香的气息。
“萧砚。”她勒住马,指尖轻轻按在他手背,“驿站的井里泡着迷药,房梁上挂着引火油囊,后巷还有七具裹着草席的尸体。”
萧砚的瞳孔微缩。他昨夜才让暗卫清过前路,可此刻顺着她的指引望去,果然见驿站后墙草堆下露出半截带血的麻绳。
陆骁已翻身下马,短刀挑开一扇虚掩的窗,霉味混着甜腻的沉水香涌出来——正是北疆刺客惯用的“醉仙散”,能让习武之人三息内失力。
“好个守株待兔。”陆骁反手甩了枚石子,精准砸中房梁悬着的陶瓮。“咔”的脆响里,深褐色油液顺着椽子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险恶的暗纹。
他转头时,目光扫过苏蘅泛着青碧光的藤纹,喉结动了动,到底没问她如何知晓这些——他跟了萧砚十年,第一次见主子看人的眼神像在看块被雨洗过的玉,清透得能照见心。
“绕西山路。”苏蘅扯了扯马缰,“藤脉说那边山溪清冽,有野莓丛能垫肚子。”她说话时,脚边的藤蔓已率先探路,在泥土里勾出条若隐若现的绿痕。
萧砚望着她发间跳动的藤纹,突然想起昨夜她跪坐在烛火下替他补披风的模样——那时她的指尖还在抖,为他肩口被刺客划开的细痕红了眼。
可此刻,她的脊背挺得像棵刚抽枝的竹,连眉梢都浸着冷锐的光。
“听你的。”他拍了拍她的手背,玄色大氅被山风卷起,露出腰间那柄随他征战北疆的“破云刀”。
刀鞘上的云纹被磨得发亮,像在应和她腕间的藤脉。西山路比官道陡了三分,却有野蔷薇攀着山石开得正好。
苏蘅放缓马步,任由藤蔓顺着她的指尖爬向道旁的灌木。
山桃在她意识里低语“东边有猎户”,野菊蜷着瓣说“采药婆婆心善”,连石缝里的狗尾草都在喊“穿灰布衫的挑夫袖里藏着短刃”。
“第三棵松树下,挑夫。”她突然出声。
陆骁的刀几乎同时出鞘,寒光掠过挑夫的后颈,挑夫“扑通”跪地,袖中短刃“当啷”坠地。
“姑娘饶命!”挑夫额头撞在山石上,“是驿站刘三给了五两银子,说只要绊住你们半柱香......”
苏蘅垂眸看他。狗尾草还在她意识里尖叫“他怕得发抖,说的是实话”,野菊却蜷得更紧:“他裤脚沾着城南染坊的蓝靛,可西山路三天前才通。”
“陆统领。”她指了指挑夫的裤脚,“麻烦查查城南染坊的东家,和镇北王府的旧部可有纠葛。”
陆骁的刀尖压在挑夫后颈,闻言抬眼看向苏蘅。
晨光里,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可眼底的光比刀锋还利。
他突然想起萧砚常说的“灵植师的眼睛能看进人心”,从前只当是传说,此刻却信了——这姑娘哪里是在看挑夫,分明是在看这满山草木替她织就的网,网里的每根线都牵着真相。
萧砚勒住马等在前方,望着苏蘅与陆骁的身影。
山风掀起她的斗篷,露出腰间挂着的藤编香包——那是他前日在青竹村替她编的,说装些艾草能防蚊虫。
此刻香包随着她的动作轻晃,他突然觉得喉头发紧。
从前他总怕她涉险,怕她像母妃那样被阴谋吞噬;可现在看她站在风里,藤纹在腕间流转如活物,他竟生出种奇异的安心——原来不是他在护着她,是她用满山草木,替他们劈开了条洒满阳光的路。
“萧世子?”苏蘅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她已驱马到他身侧,发间的藤纹不知何时爬到了耳尖,在阳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藤脉说,御苑方向的灵气乱了。”
他的手不自觉按上剑柄。十年前母妃出事时,他也闻过这种气息——像有人拿钝刀割开灵脉,让灵气像血一样往外淌。“有多乱?”
“像被人用铁钉钉住的蝴蝶。”苏蘅皱眉,指尖轻轻抵在胸口,“梅树在喊疼,牡丹在发抖,连御苑外的老槐树都在说‘他们搬来了黑木棺,要埋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萧砚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起暗卫昨夜密报:三日前,太医院院正带着二十车黑布遮盖的木箱进了御苑。
原来不是药材,是......
“无论前方是什么。”他转头看向她,眼底的暗火烧得极旺,“我都会护你周全。”苏蘅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笑了。
她伸手碰了碰他的剑柄,藤纹顺着金属纹路爬上去,在剑锷处开出朵极小的野菊:“萧世子,不是你护我。是我们一起,把该掀的盖子掀开。”
夕阳在这时坠到山尖。京城的轮廓从雾里浮出来,朱红宫墙像道凝固的血,在暮色里泛着暗哑的光。
苏蘅深吸一口气,藤心在胸腔里震颤——那是草木在欢呼,在恐惧,在期待。
她转头看向萧砚,他的侧脸被夕阳镀上层金边,连眼尾的红都成了温柔的颜色。
“我们来了。”她轻声说。
腕间的藤网突然腾起幽绿火焰,顺着他们前行的方向蔓延,在宫墙下打了个明亮的结。
马车载着两人的影子驶近城门时,苏蘅望着城楼上“明昭”两个鎏金大字,心中泛起涟漪——那是前世的记忆在翻涌,是花灵血脉在苏醒,更是属于她和萧砚的、新的序章,正随着藤火的燃烧,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