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缓时,苏蘅抬眼便见朱红宫墙下悬着的鎏金匾额——“明昭”二字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像把钝刀压在她心口。
“御苑之中鱼龙混杂,你行事需谨慎。”萧砚的声音裹着夜风钻进耳中,他坐在她身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那处藤纹昨夜刚爬上的野菊还沾着露水。
苏蘅转头看他,见他眉峰微蹙,眼尾的红在渐暗的天色里像团未熄的炭。
她伸手覆住他手背,藤纹顺着指缝游走,在两人交握处绽开朵极小的茉莉:“萧世子忘了?”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花瓣,“我有满山草木替我看路。”
萧砚的手指顿了顿,反手将她的手攥进掌心。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粝的茧子渗进来,苏蘅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响:“我只是怕......”
“没有怕。”她打断他,仰头时发间藤纹滑过耳尖,“我要的不是躲在谁身后,是站在风里,把该看的看清楚。”话音未落,马车已停在御苑朱漆大门前。
门楣上“御苑”二字被暮色染得发沉,两个持戟侍卫分立两侧,目光如刀扫过车帘。
“苏姑娘请。”萧砚先下了车,伸手扶她。
苏蘅刚触到他掌心,便听见门内传来脚步声——青袍老者从门廊下转出,腰牌在暮色里闪着暗金,正是御苑总管李德全。
“陛下恩典,让苏姑娘暂居西厢。”李德全的目光从她发顶扫到鞋尖,像在丈量什么,“若无召见,不得擅入主苑。”他说后半句时尾音轻挑,眼尾的细纹里浸着三分审视,七分警告。
苏蘅垂眸看自己沾了些尘土的鞋尖,忽然轻笑:“李总管可知,前日在青竹村,我替张猎户家的老槐树治虫时,它说曾见个穿青袍的身影,往树洞里塞过......”她顿了顿,“装着蜜饯的陶瓮?”
李德全的瞳孔骤缩,喉结动了动。
他原以为这乡野孤女不过是靠些旁门左道混进御苑,此刻却像被人扒了底裤——那树洞是他少年时躲懒偷吃蜜饯的秘密,连御苑老人都不知晓。
“苏姑娘请随我来。”他的语气陡然软了三分,侧身引她进门时,袖角擦过她腰间的藤编香包,“西厢清净,晚膳会按时送来。”
沈青萝正是这时出现的。
她着月白裙裾,发间插支玉簪,见了苏蘅便福身:“奴婢带姑娘认认路。”说罢抬眼,眼底闪过丝探究——这是赵师姐交代的,要仔细看看那被陛下特召的乡野女子,到底有什么本事。
御苑的路比苏蘅想象中曲折。
穿过月洞门时,她悄悄释放藤网——指尖藤纹如活物游出袖口,顺着青砖缝钻进泥土。
梅树的哀鸣最先撞进意识:“疼......根被什么啃了......”牡丹的颤抖紧随其后:“黑木棺......埋在梅树底下......”
“那片古梅为何枯萎得如此蹊跷?”苏蘅突然驻足,抬手指向主苑方向。
暮色里,一片梅林的轮廓像团化不开的墨,最前排的梅枝已经焦黑,像被火烤过的枯枝。
沈青萝的指尖猛地绞紧裙角,笑容僵在脸上:“不过是年久失修罢了。”她的声音比刚才拔高半分,眼尾不自然地抽搐两下——赵师姐说过,若有人问起梅林,只说旧疾。
可这苏蘅才进御苑半日,怎么就盯上了最偏僻的梅林?苏蘅望着她泛红的耳尖,心中有数。 她垂眸拨弄腰间香包,藤纹在掌心流转成网:“原是这样。”语气平淡,像真信了,可藤网却顺着沈青萝的绣鞋爬过去——她分明在沈青萝裙角闻到了艾草香,和前日在梅林外老槐树下闻到的,一模一样。
夜至三更时,苏蘅房里的烛火仍未熄。
她倚在窗下,指尖抵着腕间藤纹,闭目凝神。
藤网如游丝般从窗缝钻出去,掠过御苑的雕梁画栋,直入主苑梅林。
“这些梅树......被下了‘蚀魂咒’。”花灵的低语突然在意识里响起,像春蚕食叶般细碎。
苏蘅心头一震,藤网反馈的画面里,一道黑影正跪在梅树前。
她看清了——那是赵婉如!她着玄色暗纹裙,双手结印,嘴里念着生涩咒文,梅树的根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渗出黑血般的汁液。
“蚀魂咒......”苏蘅倒吸冷气。
她曾在花灵记忆里见过这咒术——用活物精魄喂养灵脉,短时间能让植物疯长,却会抽干整片灵脉的生机。
可赵婉如为何要这么做?她可是御苑首席灵植师,难道不怕东窗事发?藤网突然剧烈震颤,苏蘅猛地睁眼。
烛火“啪”地炸开个灯花,映得她眼底一片冷光。
她看见画面里赵婉如抬头,嘴角勾起抹冷笑,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可下一刻,藤网突然被截断,像被人狠狠扯断的琴弦。
“有意思。”苏蘅低声呢喃,指尖摩挲着藤纹。窗外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斑驳树影。
她听见更夫敲过三更,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却盖不过心里翻涌的暗潮——赵婉如,御苑,蚀魂咒,还有萧砚说的黑木棺......这些线头正慢慢缠成张网,而她,是那个要把网扯开的人。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时,苏蘅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整理好衣襟,对着铜镜理了理发间藤纹——那藤纹昨夜吸收了梅林的怨气,此刻泛着幽绿的光,像团未熄的火。
“苏姑娘。”门外传来沈青萝的声音,“赵师姐说,晨会后要带众灵植师来‘欢迎’姑娘。”
苏蘅对着镜子笑了,那笑意不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