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沈清漪声音不高,却成功让两人闭上了嘴。她看向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几个小太监,“你们来说,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从头讲来,不许有任何隐瞒。”
小太监们不敢怠慢,战战兢兢地将两位皇子从口角到推搡再到扭打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连带着最初关于“扑蝶失仪”和“死读书”的对话也复述得清清楚楚。
沈清漪听完,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原以为是多大的事,竟是为这等孩童意气之争动了手。她目光重新落回跪着的两人身上,沉默了片刻。这沉默却比斥责更让人难熬,萧煜和萧逸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所以,”沈清漪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先是萧逸,不尊兄长,出言顶撞,讥讽兄长学业,此为一错;被规劝后不知悔改,反而恶语相向,此为二错;争执中口出狂言,挑衅兄长动手,此为三错。”
萧逸听得小脸发白,低下头去。
沈清漪又看向萧煜:“萧煜,你身为长兄,见弟弟行为不妥,出言规劝本是应当。然则,规劝当讲究方法,言辞过激,引其逆反,此为一过;被弟弟顶撞后,不能克制情绪,与之争吵,失了兄长气度,此为二过;最终率先动手推搡,兄弟相殴,酿成此局,此为三过。你可知错?”
萧煜紧绷着脸,嘴唇抿得发白。他自幼因生母之故,对沈清漪这个皇后始终心存隔阂,颇为冷淡。此刻被她条分缕析,将过错大半归在自己“率先动手”上,心中虽有不忿,却也无法反驳。沉默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儿臣知错。”
“既然知错,便当受罚。”沈清漪语气依旧平淡,“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日你二人兄弟阋墙,不顾体统,公然殴斗,皆罚《孝经》二十遍,三日内抄完,交由刘学士查验。若有一字潦草,重抄。另,闭门思过一日,明日不必来上学了。”
抄书二十遍,还要闭门思过!这对活泼好动的萧逸简直是晴天霹雳,他猛地抬头,眼中已蓄了泪水,却不敢求饶。萧煜也是身子一僵,垂着头不语。
“此外,”沈清漪继续道,“兄弟相争,乃至动手,实乃大忌。你二人此刻便向对方赔礼。萧煜,你是兄长,你先。”
萧煜脸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转向萧逸,硬邦邦地道:“三弟,方才为兄一时冲动,推搡于你,是我不对。”
萧逸见一向高傲的大皇兄竟然真的低头认错,愣了一下,也嗫嚅着开口:“大、大皇兄,我……我也不该顶撞你,还说那些混账话……对不住。”
看着两个别扭的孩子勉强互相道了歉,沈清漪面色稍霁。打完了板子,该给甜枣了。她语气缓和下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二人皆是皇子,血脉相连,当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道理。日后在书房,要互相砥砺,共同进益,而非争执斗气,徒惹人笑话。”
她招手让两人起身,又命宫人取来清水巾帕,亲自替萧煜擦拭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萧煜身体微微一僵,感受到那指尖的温凉和小心翼翼,心中某种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
她又查看了一下萧逸额角的红肿,吩咐道:“去取些化瘀膏来给三皇子揉开。” 接着对两人道:“本宫已让人去吩咐小厨房,晚膳给你们各加一道爱吃的点心。煜儿是蟹粉酥,逸儿是樱桃毕罗。闭门思过期间,功课不可落下,刘学士布置的默写,后日上学时要交。”
一听有点心,还是自己最爱吃的,萧逸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连带着觉得抄书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萧煜也怔了怔,没想到皇后连他喜欢蟹粉酥这样的小事都记得。
“谢母后。”这一次,萧煜的道谢声音虽然依旧不高,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僵硬。
处理完这两个,沈清漪又看向一直跪在旁边当背景的二皇子萧铭和四皇子萧瑞。她温言道:“铭儿,你方才虽未能成功劝解兄长,但有劝阻之心,值得嘉许。瑞儿,你年纪最小,未被波及,很好。”她顿了顿,“你二人晚膳也各加一道点心吧。”
萧铭没想到还有自己的好处,喜出望外,连忙叩谢:“谢母后恩典!”萧瑞也怯生生地跟着谢恩。
“都起来吧。回去整理仪容,好好思过。”沈清漪挥挥手。
四位皇子这才起身,由各自的宫人领着,退出了明德斋后院。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沈清漪又召来大学士刘清,安抚了几句,言明皇子失仪,乃教导之责,她已处置,请刘学士日后继续严格管教。刘清见皇后处事公允,雷厉风行,心中敬佩,连声应下。
回到坤宁宫,已是午后。云袖一边伺候沈清漪更衣,一边轻声道:“娘娘今日处置得极好。尤其是大皇子,奴婢瞧着,他走时神色似乎缓和了许多。”
沈清漪揉了揉眉心,淡淡道:“孩子终究是孩子。萧煜性子像他母亲,执拗,敏感,需得掰开了揉碎了讲道理,罚要罚得他心服,赏也要赏到他心坎里。一味严苛或一味怀柔,都难以让他真正信服。”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晃晃的日头,想起萧煜那双与端慧皇贵妃颇为相似的、带着倔强的眼睛,心中轻轻一叹。抚养非亲生皇子,尤其是年岁已长、记事的皇子,绝非易事。今日这桩争执,看似孩童玩闹,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幸而,她似乎迈出了小小的一步。
“去告诉皇子所的人,两位皇子闭门思过期间,饮食起居务必精心,若有怠慢,严惩不贷。再让太医署派人晚些时候再去瞧瞧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伤,虽是小伤,也不可大意。”
“是,娘娘。”云袖领命而去。
殿内恢复安静。沈清漪拿起尚未看完的份例单子,目光却有些飘远。这深宫之中的日子,便是在处理这一件件或大或小的事务中流逝。平衡各方,恩威并施,既要维持皇家体统,又要顾及骨肉亲情,丝毫懈怠不得。
她低头,继续批阅起来。朱笔落下,勾勒出宫闱日常的又一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