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天光亮的早。卯时正,明德斋内已传来朗朗书声。大学士刘清须发花白,手持书卷,踱步于四位皇子之间,讲授《论语》篇章。
大皇子萧煜年十岁,生母是先李贵妃,性子肖似其母,带着几分清高与执拗,此刻背脊挺得笔直,诵读声清晰;二皇子萧铭八岁,圆脸爱笑,有些小聪明,偶尔走神被刘学士目光扫到,才赶紧收敛;三皇子萧逸七岁,养在祥昭容白氏名下,性子越发活泼好动,此刻虽也捧着书,眼珠却不时瞟向窗外啾鸣的鸟儿;四皇子萧瑞年方六岁,他性子最为沉静,喜爱诗书,小小的身子几乎要埋进书案后。
巳时一到,刘学士布置了午后需默写的段落,便宣布散学。小太监们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在偏厅布好膳桌。皇子们按长幼依次落座,各自用着份例菜肴,气氛尚算平和。
变故发生在用膳后短暂的休息时间。几位皇子在明德斋后的小园子里散步消食。园中一角新移栽了几株西府海棠,花开正艳。三皇子萧逸是个活泼性子,见两只蝴蝶在海棠花间追逐,一时兴起,便蹑手蹑脚想去扑捉。
大皇子萧煜素来讲究规矩仪态,见三弟举止不够庄重,忍不住蹙眉道:“三弟,言行当持重。如此扑蝶,有失皇子体统。”
萧逸正玩得兴起,被当众说教,脸上有些挂不住,回头顶了一句:“大皇兄好大的规矩,不过是扑个蝴蝶罢了,何必上纲上线?整日板着脸,也不嫌累得慌。”
萧煜被他噎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长幼有序,我身为长兄,规劝于你,乃是本分。你不知反省,反倒出言不逊?”
“长兄就能整日说教吗?”萧逸年纪小,火气上来便有些口不择言,“怪不得刘学士总夸我书背得快,不像有些人,死读书,读死书!”
这话戳中了萧煜的痛处。他天资并非绝顶,全靠勤勉,最不喜旁人说他不如弟弟们聪慧。当下脸色涨红,上前一步:“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错了吗?”萧逸见他逼近,也梗着脖子不退让,“大皇兄除了会摆架子,还会什么?”
“你!”
“我怎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火气越吵越旺。旁边的二皇子萧铭试图打圆场:“大皇兄,三弟,少说两句吧……”却被两人同时瞪了一眼,讷讷地缩了回去。四皇子萧瑞更是吓得小脸发白,躲到了廊柱后面。
推搡始于萧逸一句“有本事你打我啊”的气话。萧煜到底年长几岁,被如此挑衅,气血上涌,伸手便推了萧逸一把。萧逸猝不及防,踉跄后退两步,撞在海棠花枝上,花瓣簌簌落下。他愣了一瞬,随即羞恼交加,尖叫一声“你敢打我!”,像头小牛犊般低头冲了过去,一头撞在萧煜肚子上。
萧煜吃痛,闷哼一声,也彻底失了理智,兄弟俩顿时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虽没什么章法,却都用上了力气,滚倒在草地上,沾染了满身的草屑与花瓣。
“哎哟!两位殿下!快住手!”
“大皇子!三皇子!别打了!”
随侍的太监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一拥而上想要将两人分开。可这两位是金枝玉叶,他们不敢用力拉扯,生怕伤着哪位,只能徒劳地围在旁边劝架,或用身体稍稍隔挡。有机灵的小太监见势不妙,早已撒腿飞奔,往坤宁宫报信去了。
沈清漪正在查看内务府呈上的夏季用度份例单子,闻报明德斋皇子打架,眉头微蹙,放下朱笔便起身:“备轿,去明德斋。”
她并未摆全副仪仗,只带了几个得力宫人,乘着软轿很快便到了明德斋外。尚未进门,已听见里面传来的哭嚷声和宫人的劝解声。她扶着云袖的手稳步走入后院,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怎么回事?”
混乱的场面霎时一静。
扭打在一起的萧煜和萧逸听到这声音,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动作瞬间僵住。
抬头看见皇后娘娘立在院门口,面色平静,目光却清冷地扫过他们沾满草屑、发冠歪斜的狼狈模样,两人心头一紧,慌忙松开对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二皇子萧铭和四皇子萧瑞也早已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满院子宫人更是跪倒一片。
沈清漪目光先落在两个“主犯”身上,见萧煜嘴角破了点皮,渗着血丝,萧逸额角红了一块,袍子也撕破了个小口子,形容都十分狼狈。她心中已是了然几分,却不急着发作,缓步走到院中石凳坐下,这才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说吧。谁先动的手?”
萧逸年纪小,又觉委屈,抢着开口,带着哭腔:“母后!是大皇兄先推我的!他还骂我!”
萧煜立刻抬头反驳,语气硬邦邦的:“是他先出言不逊,辱及兄长!儿臣……儿臣只是一时气不过!”
“我如何出言不逊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你那是狡辩!”
两人跪在地上,竟又争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