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声处,一箭定乾坤。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把反曲弓。
入手微沉,但重量分布极其均匀。
弓身的弧度完美地贴合她的手掌,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和掌控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仿佛这把沉寂多年的弓,一直在等待她的到来。
她试着空拉了一下弓弦,弦绷得很紧,需要不小的力气,但那种张力反馈,那种蓄势待发的感觉……
让她沉寂已久的特工本能,微微苏醒了一丝。
又是弓箭吗?
她沉思了片刻,罢了。
就是它了!
她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将手中的弓举了举:“师父,我选这个。”
“哦?”
晏执礼从画册里抬起头,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弓,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他放下画册,走了过来。
“眼光不错。”
他接过那把弓,手指轻轻拂过弓身,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惊蛰’,好弓。沉睡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新主人了。”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即将弓递还给荣安。
“既然选了弓,那便是远程袭杀的路子。也好,适合你。”
晏执礼点点头:“那么,今天的第一课……”
荣安立刻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准备聆听高深的射术秘诀或者内力运转法门。
只见晏执礼指了指院子中央那块光滑的大青石,慢悠悠地说道。
“反正你之前也有神臂弩不少经验,就……就去那上面,站着。站够一个时辰。记住,腰要直,肩要沉,气要匀,脚要稳。感受大地之力,吸纳天地之气……嗯,主要是先习惯一下这把弓的重量。”
荣安:“???”
站……站着?站一个时辰?这就完了?
这就是第一课?!
这跟射箭有半文钱关系吗?!
这难道不是军训站军姿的古代版?!
她看着晏执礼那副“为师都是为了你好”的认真表情,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到,又看了看手里这把名为“惊蛰”的弓,再想想自己那本“拜师礼”……
一股强烈的、被忽悠了的感觉油然而生。
该不会……晏执礼他,根本就没打算正经教她,只是随便找个借口糊弄她吧?
……
荣安无奈,抱着她的新弓“惊蛰”,孤零零地站在冰冷的大青石上,按照晏执礼那极其敷衍的要求,努力挺直腰背,放松肩膀,调整呼吸,稳住下盘。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院子里,晏执礼早已重新躺回了摇椅,捧着那本《风月无边》,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完全把她这个新收的徒弟忘在了脑后。
荣安看着天边渐渐沉落的日头,感受着脚底传来的酸麻感和手中弓箭沉甸甸的分量,心中一片悲凉。
第一天的教学,感觉……啥也没学。
所以,晏执礼他……真的是故意的吧?!
……
一个时辰,足足两个小时的“站功”修炼。
当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没入远山,荣安只觉得自己的双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从酸麻到刺痛,再到最后的近乎失去知觉。腰背更是僵硬得如同那块她站了许久的大青石。
时辰一到,她几乎是咬着牙,从石头上踉跄着跳了下来。她扶着冰凉的石面,缓了好一会儿,那股钻心的麻痒才渐渐退去。
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目光投向摇椅的方向。
晏执礼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手里的《风月无边》似乎才翻过去寥寥几页。
他看得极其“投入”,仿佛那薄薄一本画册里蕴藏着武学的至高奥义。
荣安深吸一口气,抱着名为“惊蛰”的反曲弓,走了过去。
“师父。”
她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静默而有些微哑。
晏执礼慢悠悠地抬起眼皮,面具下的目光扫过她,带着一丝慵懒的询问意味。
荣安将“惊蛰”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明显的嫌弃和为难:“师父,我觉着这‘惊蛰’……不好。”
“哦?”
晏执礼似乎来了点兴趣,将画册随意合拢,放在膝上:“何以见得?这可是把好弓。”
“弓是好弓,了……”
荣安点头承认,随即话锋一转:“但它太不方便了。您想,我若是带着它出去执行任务,这么大一张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要干什么,敌人远远就发觉了,还谈什么隐蔽突袭?皇城司的差事,不是两军对垒,恐怕更多时候需要在街巷屋舍间近身行动,这东西……目标太大了。”
她将自己的顾虑和需求清晰道出,眼神恳切地看着晏执礼:“师父,有没有……更隐蔽些的?最好能藏在身上,出其不意的那种。”
晏执礼静静地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上的画册。
半晌,他忽然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种“早知你会如此”的调侃。
“有是有。”
他慢条斯理地说,故意拉长了语调,“就怕……你拿不起。”
又是这句“拿不起”!
荣安被戳到了痛处,想起那三百六十五斤的“九狱沉渊”和精巧却需内力的“千机扇”,不由得抿紧了唇,但眼神却更加执拗:“请师父示下!”
晏执礼笑了笑,没再多言。
他只是伸出手,不知在摇椅哪个隐蔽的角落一摸,竟真的变魔术般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木盒。
那木盒约有半截手臂长短,颜色深暗,木质细腻,表面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只透着一股实用主义的古朴气息。
他将木盒递给荣安:“打开看看。”
荣安接过木盒,入手分量不轻,但绝非无法承受。她带着几分好奇和期待,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
盒内衬着深色的软绒,牢牢固定着一套结构精密的金属部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坚固的金属护臂底座,线条流畅,内侧垫有柔软的皮革。旁边整齐排列着数根长短不一的黝黑金属管件、小巧的齿轮、韧性极强的不知名兽筋弦、以及一簇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小箭矢——显然是淬过毒的。
这些部件看似零散,但设计精巧,接口处严丝合扣,明显是一套需要自行组装的器械。
“这是……”
荣安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这分明是一套极其复杂的袖箭!
不,比寻常袖箭复杂百倍!
“‘含沙射影’。”
晏执礼淡淡说出它的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平时,你可将其部件分拆,藏于衣内袖中。需要时,快速组装,便是绑缚于小臂之上的连环袖箭,机括激发,无声无息,一发五矢,专破内家真气,见血封喉。用于近身防卫、骤然发难,最合适不过。”
他顿了顿,看着荣安越发惊亮的眼睛,才继续道:“而若给你足够的时间,将其所有部件以特定方式重新组合连接……”
晏执礼伸出手指,在木盒上方虚划,演示着组合方式:“它便能化为一副短小精悍的臂弩!以特制机括上弦,力道强劲,射程可达百步,穿透力堪比军中的神臂弩!只是箭矢特殊,携带数量有限,每一支都需用在关键时刻。”
一套器械,两种形态。一为隐秘阴毒的近防杀器,一为堪比强弩的远程利器!
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
完美契合了她对隐蔽性和威力的双重需求!
荣安的心脏怦怦直跳,目光完全被盒中那套精妙绝伦的“含沙射影”所吸引,几乎能想象出它组装完成后的模样以及对敌时的凌厉。
之前的郁闷和怀疑瞬间一扫而空。
这位师父……好像……真的有点东西!
她猛地抬头,看向晏执礼,眼中充满了灼热的光芒:“师父!我就要这个!”
晏执礼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慢悠悠地重新拿起膝上的《风月无边》,哗啦一声翻开,遮住了半张面具,只留下带笑的下半张脸和意味深长的话语。
“嗯,眼光还行。那明天开始,就先练组装吧。要求不高,蒙着眼,十息之内,完成两种形态的转换。练不好……”
他顿了顿,语气轻松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可是要受罚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