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抱着沉重的“含沙射影”组件木盒,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自己那间简陋的厢房。
关上门,将木盒小心放在桌上,她却没有立刻去研究那精妙的器械。身体因长时间的站立而疲惫不堪,但大脑却异常活跃。
晏执礼看似不着调却深藏不露的做派,轻易收徒又用站桩敷衍的教学,还有那箱寻常人绝难驾驭的兵器,以及最后拿出这明显非同凡响的“含沙射影”……
这位新认的师父,如同笼罩在一层浓雾里,看不真切。
思绪飘远,她又想起了其他人。
阿六带着古蔺,去了哪里?以他那神出鬼没的身手和心机,想必安全无虞,但他究竟在谋划什么?
还有阿修罗、文叔和刘大婶,他们离开,会是跟海鰌船有关吗?对了,海鰌船,那庞大的巨舰,那么显眼,它会去了哪里?是某个偏僻的河湾?还是某个被遗弃的古老船坞?亦或是……得到了某些势力的默许,隐藏在眼皮底下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太湖?长江口?还是更远的沿海岛屿?
线索太少,难以推断。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海鰌船……皇城司也在找。
她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无力。
身体的疲惫终于压过了思绪的纷乱。她吹熄油灯,和衣躺下,准备将一切烦恼暂时抛诸脑后,养足精神应对明天的晏执礼。
就在她意识模糊,即将沉入梦乡的边缘。
窗棂极轻微地响动了一下。
仿佛只是一阵夜风拂过。
但她特工的本能却让她瞬间惊醒,睡意全无。
有人来了!
她屏住呼吸,身体紧绷,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摸向枕下——那里藏着之前的那把锋利的短刃。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本身,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落地无声。
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荣安看到了那熟悉的一身夜行衣,以及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面罩。
是安守拙!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压低声音又急又喜:“安大哥!你没事吧?那天在漱玉轩……我……”
她想起那日的混乱和尴尬,心中满是歉意和担忧。
安守拙迅速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我无恙。听说晏执礼来了?”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似乎在评估环境。
荣安连忙点头,也压低声音:“是,他就在隔壁院中的厢房。安大哥,你……”
安守拙打断她,语气凝重:“我估计呆不了多久,长话短说。那天在漱玉轩,我趁乱也摸到了一点消息。朱勔府上最近似乎在秘密招揽人手,尤其是一些……能工巧匠……”
“能工巧匠?”
荣安一怔,朱勔是“花石纲”的始作俑者,按理招揽工匠似乎并不奇怪,但这个节骨眼,还需要秘密进行……
“嗯。”
安守拙点头:“不是寻常为修建园林亭台的那种。传闻要求极其苛刻,要精通机括、冶金甚至……火药之术。待遇开得极高,但一旦应招,几乎与外界隔绝。我怀疑,朱勔可能不仅仅是在搜罗奇花异石,他或许在暗中制造什么东西,需要这些特殊的匠人。”
这个消息让荣安心头一跳。
朱勔、机密制造、能工巧匠、可能与火药有关……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不寻常的阴谋气息。
然而,安守拙的话还没说完——
“来者是客,阁下可不兴随意踏入姑娘的闺房啊……”
一个慢悠悠、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突然在房门外响起。
不好!
安守拙和荣安脸色同时大变!
安守拙反应快如闪电,根本没有任何犹豫,身形一晃,已如一道轻烟般从方才进来的窗口倒射而出。
荣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想也没想就跟着扑到窗边。
只见院中,月光如水银泻地。
晏执礼不知何时已然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身常服,脸上那半张玄色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而他身前,安守拙的身影如同鬼魅,正试图以极快的身法突破封锁,远遁而去。
“留下聊聊吧。”
晏执礼的声音依旧带着笑,但动作却毫不含糊。
他甚至没有大幅度的起手式,只是看似随意地向前踏出一步,右手并指如剑,疾点安守拙的肩井穴。
这一指看似平淡无奇,却后发先至,精准地封死了安守拙最可能闪避的方位,指尖破空,带着一丝尖锐的嘶鸣。
安守拙身形诡异一扭,如同无骨之蛇,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指,同时左袖一抖,一道乌光无声无息射向晏执礼的面门!快!准!狠!
晏执礼“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脑袋微偏,那乌光擦着他的面具边缘飞过,“笃”的一声钉入身后的廊柱,竟是一枚三棱透骨钉。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晏执礼的左手不知如何已然搭上了安守拙的右腕脉门,手法玄妙莫测!
安守拙手腕一沉一抖,试图用巧劲挣脱,同时右腿如同鞭子般扫向晏执礼下盘,劲风凌厉!
晏执礼轻笑一声,不闪不避,搭在安守拙脉门上的手指微一用力,安守拙那凌厉的腿风瞬间一滞,身形微晃。而晏执礼的右脚只是轻轻在地面一跺。
“嗡!”
一声低沉的闷响,仿佛地面都微微震颤了一下。
安守拙顿觉一股暗劲从脚下传来,气血微微一浮。
两人交手的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兔起鹘落之间,已是数招交换。
没有惊天动地的对轰,全是寸劲、巧劲、精准至极的判断和远超常人的速度与反应。每一次碰撞都凶险万分,却又被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劲气含而不露,显示出交手双方对力量惊人的控制力。
荣安在窗口看得心惊肉跳,手心全是冷汗。
她想冲出去,却又不知该如何插手,以她的实力,贸然上前恐怕只会添乱。
就在她犹豫的刹那,晏执礼似乎失去了耐心,手法骤然一变,变得缥缈诡异,掌影翻飞,如同千手观音,瞬间将安守拙的所有退路笼罩。
安守拙闷哼一声,身形暴退,险险避开要害,但胸前的衣襟却被掌风扫过,撕裂了一道口子。
他不再恋战,借着后退之势,身形如同夜枭般冲天而起,在空中一个不可思议的转折,瞬间投入浓重的夜色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晏执礼并未追击,只是负手站在原地,仰头望着安守拙消失的方向,面具下的表情无人得知。
糟糕!
荣安心中大急,连忙冲出房间,跑到院中,也只能看到空荡荡的屋顶和寂静的夜空。
她焦急地四下张望,哪里还有安守拙的影子?
她站在原地,心乱如麻,等待着晏执礼的质问。
他会怎么想?
安守拙是蔡京的人,深夜潜入他新收女弟子的房间……这简直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不过一刻钟不到,晏执礼便缓缓转过身,踱步回来了。
荣安不由地暗自腹诽,这人大晚上的在自家院子里,居然还一丝不苟地戴着那半张面具……癖好真是古怪。
她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该如何解释安守拙的出现,是装作不知情?还是部分坦白?
没想到,晏执礼走到她面前,并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安守拙消失的方向,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甚至还有一丝……失望?
“真是青黄不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