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远一行轻装简从,日夜兼程。越往北行,空气中那股临安特有的温润水汽便愈发稀薄,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重的尘土味,以及一种隐约可辨的、混杂着烽烟与血腥的焦灼气息。官道上,南逃的难民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茫然。破损的马车、丢弃的行李随处可见,勾勒出一幅乱世流离的凄惨图景。
沿途州县,虽未直接遭受战火,却也一片风声鹤唳。城门口盘查严密,守军脸上写满了紧张与疲惫。当陆明亮出皇帝钦赐的宣抚大使印信和尚方宝剑时,那些地方官无不惊愕交加,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名震北疆、却又在临安沉寂多年的王爷,竟会在此等危亡时刻,亲赴险地。
陆明远无暇接受地方官的逢迎与宴请,他只要求两件事:补充最快的马匹,以及了解最新、最真实的北面军情。他从难民口中,从溃散的散兵游勇那里,从那些尚在坚守岗位的底层军校和驿丞那里,拼凑着前线支离破碎却又无比真实的画面。
情况比他通过军报了解的还要糟糕。
刘整的叛变,不仅仅是军事机密泄露那么简单,它更像一剂剧烈的毒药,侵蚀着宋军的战斗意志。许多中下层将领人心惶惶,既担心被刘整出卖,更害怕朝堂会因刘整之事而清算整个北疆系统。孟珙在真定确实还在坚守,但已是孤城悬于敌后,与外界的联系时断时续,存粮据说仅能维持旬日。黄河防线看似庞大,实则千疮百孔,赵方与两淮诸将之间互不统属,协调混乱,面对蒙古骑兵飘忽不定的突击,往往各自为战,疲于应付。
而刘整本人,凭借对宋军了如指掌的优势,率领其叛军和部分蒙古轻骑,充当着蒙古大军的急先锋和向导。他们专挑宋军防线的结合部、兵力薄弱处下手,时而诈城,时而偷袭粮道,行动诡秘,下手狠辣,给宋军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和损失。更可怕的是,他不断派人散布谣言,或许诺高官厚禄,动摇那些仍在观望、或对朝廷心怀不满的宋军将领。
“刘整……这是在掘我大宋根基啊。” 陆明远在一次短暂歇马时,对身旁的韩震沉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韩震默然,只是将水囊递上,眼神坚定。
十数日后,陆明远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黄河沿岸的宋军核心据点——澶州。此时的澶州,已是一片大战将至的肃杀景象。城外壕沟纵横,旌旗招展,兵士往来巡逻,脚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听闻宣抚大使驾到,驻守澶州的京湖制置使赵方、两淮援军主将杜杲等人,皆是大吃一惊,慌忙出迎。他们看到风尘仆仆、面容清癯却目光如电的陆明远,以及他身后那柄以黄绫包裹的尚方宝剑时,心情复杂无比。有敬畏,有期待,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这位久离战场的老帅,真能力挽狂澜吗?尤其是在刘整叛变,对其声誉造成巨大打击之后。
陆明远没有给他们太多寒暄的时间,径直走入临时充作帅府的州衙大堂。他命人挂起那幅一路伴随他北上的巨大北境舆图,开门见山:“诸位,军情紧急,虚礼免了。将眼下敌我态势,各部兵力、粮草囤积、以及近日与虏骑交战详情,一一报来。”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赵方、杜杲等人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结合舆图,详细禀报。
情况果然不容乐观。蒙古主力大军在黄河以北纵横驰骋,不断试探宋军防线弱点。刘整的叛军更是嚣张,不久前刚刚偷袭了宋军一处重要的粮草转运站,焚毁了大量粮秣。而宋军内部,由于来自不同系统,指挥权不明,彼此之间缺乏信任,赵方与杜杲在防御重点上就存在分歧,几乎酿成冲突。
“也就是说,如今我十几万大军云集黄河南岸,却如同一盘散沙,各自为战,被北虏和刘整牵着鼻子走?” 陆明远听完汇报,目光锐利地扫过众将。
众将面露惭色,无人敢应声。
“如此下去,纵有百万大军,亦难逃败亡之局!” 陆明远的声音陡然转厉,“自即日起,本帅奉旨总制北疆军政,凡有不遵号令者,”他目光落在那柄尚方宝剑上,虽未拔出,寒意已生,“犹如此案!”
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木案上,震得笔砚跳动。众将心头一凛,齐声应道:“谨遵大帅号令!”
陆明远深知,当务之急是整合内部,统一指挥,重振士气。他首先以雷霆手段,重新划分防区,明确各将职责,任命赵方负责西线,杜杲负责东线,自己坐镇中路的澶州,总揽全局。同时,设立统一的粮台和讯息传递系统,确保政令军令畅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