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血腥气,仿佛还未曾从金砖的缝隙中彻底散去。
御书房内,烛火静静地燃烧,将朱祁钰、于谦、陈循三人的影子投在背后巨大的《大明疆域全图》上,扭曲拉长,如同蛰伏的巨兽。
白日里那场雷霆清洗带来的震慑余威,此刻依旧笼罩着这座帝国的权力中枢。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冰冷的、如同铁锈般的沉寂。
朱祁钰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笃。”
“笃。”
“笃。”
这单调而富有节奏的声音,是房间内唯一的声响,仿佛敲在兵部尚书于谦和户部尚手陈循的心脏上,让他们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
朝堂上的阻力,被皇帝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暂时碾碎了。但一个更棘手的难题,如同水下的巨石,悄然浮现。
“陛下。”
终究是掌管着大明钱袋子的陈循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与疲惫,那张平日里还算红润的脸,此刻蜡黄得像一张旧纸。
“变法之令,如今朝中无人再敢非议。可……可派谁去江南执行?”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深不见底的忧虑。
“江南之地,非比北疆。那里的官场、士绅、宗族……彼此联姻,互为表里,早已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这张网,盘根错节,深入骨髓,如同一块铁板。我们派去的人,若是手段温和,不出三月,必被其同化;若是性子刚烈,则会被彻底架空,处处掣肘,寸步难行。甚至……”
陈循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敢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性命之忧。
于谦那张如同岩石般坚毅的脸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
他点了点头,接过了话头:“尚书所言非虚。臣思虑过几位有能力的封疆大吏,如应天巡抚周忱,浙江布政使李秉,皆是能臣干吏。但他们,要么出身江南,要么与当地士绅有着千丝万缕的旧情。让他们去清丈自家族亲的田亩,去向自己的恩师同窗开刀……这无异于让其自断臂膀,难!太难了!”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江南的富庶,滋养了整个大明的文官集团。满朝文武,十之七八与江南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这是一场自己查自己的改革。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笃。”
朱祁钰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
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焦躁,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看着自己最信赖的两位臣子,薄唇轻启,吐出了一句让他们毕生难忘的话。
“对付盘踞地方的恶狼,不能派家犬。”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冰冷的、仿佛能穿透骨髓的寒意。
“得用疯狗。”
疯狗?
于谦和陈循都愣住了,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皇帝这句粗鄙却又充满了血腥味的比喻,究竟是何意。
家犬,爱惜羽毛,顾虑太多,面对成群的恶狼,只会摇尾乞怜,甚至同流合污。
而疯狗,无所顾忌,没有牵挂,它的眼中只有敌人,唯一的攻击方式,就是用最锋利、最不计后果的牙齿,死死咬住对方的喉咙,不死不休!
朱祁钰需要一把刀。
一把不属于这个盘根错节的官僚体系,一把足够锋利、足够无情,甚至……足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在使用中断裂的刀!
他的思绪,瞬间回到了几个月前。
他想起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