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他登基之初,为了肃正朝纲,亲自下令打入诏狱的御史。
此人无背景,无派系,甚至连个像样的同年、同乡都找不到。
他就像一块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顽石,又臭又硬。
他弹劾当朝国舅孙显宗贪墨军粮,言辞激烈到了堪称恶毒的地步,在朝堂之上,指着国舅的鼻子,将其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最后还想效仿古人,用笏板当场将其砸死。
整个朝堂,都将此人视作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避之唯恐不及。
为了平息勋贵集团的怒火,也为了维持朝局的稳定,朱祁钰亲自下令,将这个不知死活的疯子,打入了诏狱。
他甚至已经快忘了这个人的名字。
但此刻,这个“疯子”的身影,却无比清晰地,从他记忆的深处浮现了出来。
“兴安。”朱祁“钰对着侍立在阴影中的心腹太监,淡淡地开口。
“奴婢在。”
“去查查,那个叫杨继宗的御史,现在还活着吗?”
兴安躬着身子,在脑海中迅速地检索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片刻之后,他似乎想了起来,连忙回道:“回陛下,此人……还关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只是听说,前几日染了风寒,诏狱那种地方阴暗潮湿,怕是……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于谦闻言,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也想起了这个杨继宗。
此人刚正是真的刚正,但行事太过极端,不知变通,甚至有些偏执。
当初弹劾国舅一案,本可以有更迂回、更稳妥的方式,他却选择了最激烈、最玉石俱焚的一种。
这样的人,派去局势复杂的江南,恐怕不但办不成事,反而会立刻激起民变,将整个江南搅得天翻地覆。
“陛下。”于谦忍不住出言劝谏,“杨继宗此人虽刚正,却不知变通,刚愎自用,恐难当此大任。”
朱祁钰却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掠过富庶的江南,眼中闪烁着一种于谦和陈循都从未见过的、异样的光芒。
那是一种找到了最合适武器的、猎人般的光芒。
“朕要的,就是他的不知变通。”
“朕要的,就是他的六亲不认。”
“朕要的,就是他这股除了朕的旨意,谁的面子都不给,谁的情面都不讲的疯劲儿!”
朱祁钰转过身,看着依旧心存疑虑的于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把刀,够利也够狠。只是在诏狱里放得久了,有些生锈,也快断了。”
“朕,要亲自去磨一磨。”
他没有再给两位臣子任何反驳的机会,直接对着殿外下令。
“摆驾,诏狱。”
什么?!
陈循的眼睛猛地瞪大,皇帝陛下,九五之尊,竟然要亲自去诏狱那种污秽之地?
他看着皇帝那决绝的、不带一丝迟疑的背影,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忽然明白了。
皇帝要用的,根本不是一个臣子。
他要的,是一条只听他一人号令,挣脱了所有枷锁,被他亲手放出牢笼的……饿犬!
这条饿犬,一旦被投放到江南那片肥得流油的土地上,将会掀起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陈循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要被那道清瘦背影所散发出的寒气,彻底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