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的庆功宴气氛还未完全散去，约定在心底生根的第三日，一片阴云便悄然笼罩了抗联驻地。
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划破了晨间的宁静。通讯员满身风尘地跳下马，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径直冲向指挥部，将一封皱巴巴、带着汗渍和血迹的密信交到了杨靖宇手中。
杨靖宇展开信纸，目光迅速扫过，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深刻的疙瘩。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沉默了片刻，才用带着罕见凝重的声音对警卫员道：“立刻召集所有核心成员！紧急会议！”
很快，陈青山、林晚秋等人快步赶到了指挥部。狭小的窝棚里气氛压抑，油灯的光晕在杨靖宇严峻的脸上跳动。他将密信放在粗糙的木桌上，声音低沉得如同压顶的乌云：“哈尔滨交通站冒死送出来的消息。鬼子摸清了我们在城郊的物资中转站位置。三天后，由刚从关东军调来的佐藤联队负责清剿，他们配备了重火力，至少有三门九二式步兵炮，两辆装甲车，还有一个中队的精锐步兵。”
这个消息像一块冰砸进每个人的心里。那个中转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里面囤积着好不容易筹集来的过冬粮食、珍贵药品、棉衣以及维护枪械的零部件。那是北满抗联各部熬过漫长寒冬的生命线，一旦被摧毁，后果不堪设想。
陈青山接过传递过来的密信，指尖触到纸上那尚未干透的暗红血迹和潦草字迹，仿佛能感受到传递者以生命为代价的焦急与决绝。他的心猛地一沉，目光瞬间变得冷冽如刀。他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林晚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无需言语，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绝与沉重——这一战，避无可避，而且必须赢。
“指挥员，我去中转站附近侦查。” 林晚秋率先开口，声音清晰而镇定，她上前一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匕首冰冷的柄，“之前在哈尔滨执行潜伏任务时，我多次往返那片区域，熟悉那里的每一条巷道、每一片树林，甚至鬼子明哨暗卡的大致位置。我能想办法混进去，摸清他们的具体部署。”
“我跟你一起去。” 陈青山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立刻接话，语气不容置疑，“佐藤联队不是普通的守备部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还有装甲车协同作战。你一个人深入虎穴太危险。我带爆破组骨干在外围策应，万一有突发情况，也能掩护你撤退，或者必要时提前进行破坏行动。”
杨靖宇的目光在两人坚毅的脸上来回移动，沉吟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你们立刻准备，乔装成逃难的夫妻，混进中转站附近的王家屯。青山，你的任务是评估敌方重火力的具体位置和防御薄弱点，规划可能的爆破路线。晚秋，你的重点是摸清鬼子的兵力分布、指挥部位置以及进攻路线草图。记住，你们的任务是眼睛和耳朵，不是拳头！查明情况立刻撤回，绝对不许擅自行动，暴露目标！”
“是！” 两人异口同声，领命而去。
出发前，林晚秋在自己的窝棚里仔细地为陈青山整理着伪装的衣物——一件打满补丁的灰布棉袄，一顶破旧的狗皮帽子。她的动作细致而专注，最后，将一块冰凉、边缘磨得略钝的铁片悄悄塞进他棉袄内侧的衣领里。
“这是上次伏击时，我从鬼子头盔上拆下来打磨的，”她低声说，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关键时刻，或许……能挡一下流弹。”她的指尖无意间划过陈青山的锁骨，带着微凉的触感。
陈青山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粗糙的掌心里：“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你也是，晚秋，千万别逞能，一切以安全为重。”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将这份承诺刻进她的心里。
林晚秋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重重点头。
两人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破旧独轮车，上面堆着些破烂行李和几捆干柴，扮作一对投亲靠友的落难夫妻，踏上了通往哈尔滨城郊的泥泞土路。
越靠近王家屯，气氛越发紧张。村口设置了坚固的路障，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眼神凶狠地盯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几个伪军在一旁吆五喝六地搜查盘问。一个叼着烟卷的伪军班长一把夺过陈青山递上的“良民证”，反复翻看，怀疑的目光像刷子一样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动，最后停留在林晚秋虽然刻意抹脏却依旧清秀的脸上。
“从哪儿来的？到王家屯干什么？”伪军拖长了音调，满是刁难意味。
林晚秋立刻微微缩起身子，露出一副受惊怯懦的模样，往陈青山身后躲了躲，声音细小而颤抖，带着浓重的东北乡音：“老总，行行好……俺们是从奉天逃难来的，家里……家里让炮火轰没了，听说王家屯有俺娘家的远房表哥，想来投奔他，寻条活路……”她说着，悄悄从袖袋里摸出两个早已准备好的铜板，趁伪军不注意，迅速塞进他手里，“天儿冷，老总您买包烟抽，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