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监督员,退休的王老师,接过了话头。他说话慢条斯理,却字字千斤:“秀莲同志说得在理啊。我是个教书的,不懂经济,但我懂一个道理: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古县的名声,是咱们大家一点一滴攒起来的,不容易啊。不能因为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游客今天被你宰了,他回去会怎么说?他会说古县的人都是奸商!古县的风气坏了!到时候,谁还来?咱们坑的不是别人,是咱们自己的明天,是咱们子孙后代的饭碗啊!”
另一位监督员,以前的老街坊组长李大爷,脾气更火爆些,他猛地一拍大腿:“就是!我看哪,那些乱涨价的人,跟当年赵立群没啥两样!都是只顾自己眼前那点利益,不管大伙儿死活!赵立群用假政绩遮羞,他们用虚高价格遮羞,都是‘遮羞’,都不要脸!”
“李大爷!”周志强适时地出声,语气温和却带着制止,“咱们今天是对事不对人,是讲道理,不是扣帽子。”
李大爷气呼呼地坐下,但他的话,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某些人的心上。
这时,一个坐在角落、一直低着头的中年男人,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挣扎和羞愧。他是“老马家牛肉面”的老板,那“三十五元”的标签,正是贴在他的店门口。
“王老师,李大爷,陈大姐……你们,你们别说了!”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我……我不是人!我鬼迷心窍了!”他猛地站起来,朝着众人鞠了一躬,“我老马对不起大家!我家的情况,秀莲姐知道,前两年被摊派搞装修,欠了一屁股债,老婆生病住院,孩子上学都要钱……我……我看着游客多了,就想……就想快点……我不是存心要坏古县的名声啊!”
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竟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会场里一片寂静,只有他压抑的哭声。愤怒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同情取代。形式主义的遗毒,最终是由这些最普通的百姓在承受,甚至在扭曲着他们的行为。
陈秀莲走了过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递过去一张纸巾。
林晓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心中波澜起伏。她看到了一种力量,一种源自民间道德、源于乡土认同的自我净化力量。这种力量,比任何自上而下的行政命令都更深刻,更持久。政府的责任,是拆除那堵有形的“遮羞墙”;而民心的自我修复,则需要依靠这种街谈巷议的道德舆论,这无形的“良心秤”。
周志强适时地站了起来,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老马,你的难处,大家知道了。但有难处,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整改小组可以帮你联系银行,看看有没有针对性的小额贷款政策;线上平台可以给你这样的诚信商户流量扶持。办法总比困难多,但不能走歪路。”
他看向所有人:“今天这个会,就是要告诉大家,党和政府带着大家拆了有形的墙,以后,咱们更要一起守住心里那杆‘诚信’的秤!民生监督员,就是这杆秤的定盘星!以后,谁家货真价实,谁家弄虚作假,他们记录,大家评议,线上线下公示。让诚信的,生意兴隆;让奸猾的,无处藏身!咱们要把古县,变成一个让游客放心、让咱们自己安心的地方!”
掌声,起初是零星的,随后变得热烈、持久。这掌声,是为老马的悔过,是为监督员的直言,更是为周志强描绘的那个可以期待的、清朗的未来。
林晓看着眼前这群情绪激动、眼神重新燃起希望的商户,看着那些神情肃穆、仿佛肩负着神圣使命的监督员,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