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7年9月26日 上午8:30
地点:城郊废弃工厂地下20米,临时指挥中心
混凝土粉尘的味道钻进鼻腔,带着潮湿的霉味,像一块浸了水的抹布堵在喉咙里。季勃达蹲在指挥中心的金属桌旁,指尖划过投影屏幕上的地下堡垒结构图,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像爬满的血线,每一条都在尖叫着暴露风险。
“8号挖掘点又塌了?”他头也没抬,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屏幕反光映在他眼底,把那双总是透着市井精明的眼睛,衬得只剩冷硬的警惕。
对面的机械师老周抹了把脸上的灰,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破洞,露出的皮肤上沾着碎石渣,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是,季哥,刚才掘进到25米的时候,岩层突然松了,埋了两台盾构机,幸好工人撤得快……”
“幸好看不见尸体是吧?”季勃达猛地抬头,眼神像淬了冰,“老周,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地质勘探数据要精确到厘米,这里是花岗岩层和泥沙层的交界处,最容易塌,你们是不是为了赶进度省了探测步骤?”
老周的脸瞬间涨红,又迅速褪去血色,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垂下头:“是我急了……水滴还有一年多就到,飞船主体还差30%,堡垒不挖深点,一旦被官方排查到,咱们2000人都得埋在这儿。”
季勃达闭了闭眼,指尖狠狠掐了下眉心。他懂这种焦虑,比谁都懂。从7月15号带着罗辑逃到这个废弃工厂,到现在两个多月,招募的幸存者从5人扩到2000人,地下堡垒从一个简陋的防空洞挖到初具规模,每一步都踩着刀尖。智子的监控像一张无形的网,罩在头顶,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先撤出来,”他站起身,抓起桌上的安全帽扣在头上,“通知地质组立刻重新勘测,用超声波扫三遍,找出岩层薄弱点,加固方案半小时内给我。还有,埋了的盾构机别硬挖,用定向爆破清出通道,注意控制震动,别惊动地面上的巡逻队。”
“好,我这就去办。”老周如蒙大赦,转身就往门外跑,工装靴踩在钢板上发出哐哐的声响,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
季勃达走到指挥中心的观测口,掀开厚重的帆布,外面是灯火通明的地下工地。几百名幸存者穿着统一的灰色工装,在轰鸣声中忙碌着,有的人在焊接钢架,火花溅起又落下,像转瞬即逝的星子;有的人在搬运建材,佝偻的脊背在昏暗的灯光下弯成弓;还有的科研人员抱着笔记本电脑,蹲在角落飞快敲击键盘,屏幕光映亮他们布满血丝的眼睛。
这些人,有曾经的工程师、下岗工人、在校学生,甚至还有退休的老教师,都是他从暗网的犄角旮旯里筛出来的“底层幸存者”——没有显赫的身份,没有被官方重点关注,却有着能在末日里活下去的技能和韧性。可现在,他们的命运都系在这座随时可能塌掉的地下堡垒,和一艘还在拼凑的飞船上。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季勃达回头,看见罗辑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手里拿着两杯速溶咖啡,走到他身边。两个多月的时间,这位曾经玩世不恭的面壁者,褪去了西装革履的精致,眼底多了几分沉郁,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倒添了几分烟火气。
“在想咱们是不是在给自己挖坟墓。”季勃达接过咖啡,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传来,却暖不了心底的寒意,“刚才8号点塌方,差一点就把通风管道砸断了,要是真断了,这一层的人半天就得窒息。”
罗辑抿了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望着外面忙碌的人群,轻声道:“比起留在地面上,等着水滴降临,等着黑暗森林打击,这里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季勃达自嘲地笑了笑,“昨天物资组上报,高强度合金还差三吨,航天燃料的提纯效率只有40%,现在又加上地质塌方,‘苟命号’的拼接误差已经超过了安全阈值,再这么下去,别说逃离太阳系,能不能飞出大气层都是个问题。”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焦虑:“罗辑,你说智子会不会已经发现这里了?昨天我调试系统的时候,能量波动异常,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万一……”
“没有万一。”罗辑打断他,眼神坚定,“我们已经关闭了所有对外通讯,堡垒的屏蔽层能吸收99%的电磁信号,地面上的工厂外壳完好,从外面看就是个废弃的垃圾场,官方排查了两次都没发现异常,智子就算能监控地球,也不可能注意到一个城郊的破工厂里,藏着2000个准备逃亡的人。”
季勃达沉默了。罗辑的话有道理,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从他7月份在废弃公园测试能力时就有了,像一根细针,时时刻刻扎在他的神经上。超神学院系统的提示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警告:检测到未知能量波动,来源不明,建议启动紧急隐蔽模式。】
心脏猛地一缩,季勃达攥紧了拳头,咖啡杯被捏得变形,温热的液体渗出来,烫在手上却毫无知觉。“通知下去,全员进入三级戒备,所有非必要设备暂时关闭,能量消耗降到最低。”他飞快地对罗辑说,“你盯着指挥中心,我去一趟飞船组装车间。”
不等罗辑回应,季勃达已经转身冲出指挥中心,安全帽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他却浑然不觉,脚步踉跄却飞快地穿过布满管线的通道。
通道里的灯光忽明忽暗,阴影在墙壁上扭曲蠕动,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耳边传来幸存者们压低的交谈声,带着压抑的恐慌:“刚才是不是又塌了?这破地方能撑到飞船完工吗?”“听说水滴明年就要到地球了,咱们真的能逃掉?”“别瞎说,季哥和罗辑先生肯定有办法……”
这些声音像潮水般涌进耳朵,季勃达却没时间停下安抚。他知道,现在任何一丝慌乱,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2000人的社群,一旦崩溃,就是灭顶之灾。他的“苟命三不原则”里,第一条就是“不慌不乱,稳中求苟”,可此刻,他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时间:2007年10月5日 下午14:00
地点:地下堡垒飞船组装车间
整整十天,季勃达几乎没合过眼。地质塌方的问题总算解决了,地质组在薄弱岩层处灌注了高强度混凝土,又加装了钢制支撑,堡垒的结构暂时稳定下来。可飞船组装车间的麻烦,却越来越大。
“季哥,你看这里。”航天工程师小林指着“苟命号”的左侧舷舱,语气带着绝望,“拼接处的误差已经到了5毫米,超过了设计阈值的两倍,要是强行焊接,升空后遇到气压变化,很可能会开裂。”
季勃达戴着护目镜,俯身盯着那个细微的缝隙,车间里的焊接声、打磨声震得耳膜发疼,金属的灼热气味混杂着机油味,让人头晕目眩。“苟命号”的主体结构已经成型,像一条蛰伏在地下的钢铁巨蟒,银白色的船体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可只有他们知道,这条巨蟒的身上,藏着多少致命的裂痕。
这艘飞船是模块化建造的,从发动机舱、生态舱到武器舱,分成了几十个模块分别制造,再在地下车间拼接。原本计划的误差是不超过2毫米,可因为材料短缺,很多模块都是用废旧设备拆解的零件拼凑的,尺寸精度根本达不到要求,拼接时的误差像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大。
“有没有办法修正?”季勃达摘下护目镜,眼底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小林摇摇头,摊开双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除非重新制造左侧舷舱模块,可高强度合金不够,就算够,时间也来不及了,现在离水滴进入太阳系外围只剩不到两个月,重新制造至少需要三个月。”
“三个月?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季勃达靠在冰冷的船体上,后背传来金属的凉意,顺着脊椎蔓延到全身,“有没有替代方案?比如用加固板覆盖缝隙,增强结构强度?”
“试过了。”旁边的另一位工程师叹了口气,“加固板的重量会增加飞船的负载,原本发动机的推力就刚好够摆脱太阳系引力,再加重量,可能会导致起飞失败。而且,加固板的抗疲劳性不够,长时间星际航行,还是会有断裂的风险。”
车间里陷入死寂,只有远处的焊接声断断续续传来,像濒死的喘息。季勃达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系统面板,基础强化、短距传送、强殖装甲都已解锁,维度折叠引擎的雏形也有了,可偏偏在这种基础的拼接工艺上卡了壳。
他想起2025年的那个凌晨,自己开着滴滴车在雨夜穿行,突然胸口剧痛,方向盘失控,最后看到的是迎面而来的卡车灯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他以为那就是死亡,没想到却魂穿到了2007年,这个三体危机初露端倪的末日前夜。
觉醒超神学院系统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拿到了金手指,就能在末日里横着走,可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没有资源,没有人脉,甚至连一块合格的合金都凑不齐,所谓的“苟命”,不过是在刀尖上跳舞,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季哥,外面有情况!”一个护卫队成员冲进车间,脸色惨白,“地面上出现了官方的巡逻车,还有无人机,好像在排查废弃工厂!”
“什么?”季勃达猛地睁开眼,心脏骤停了一秒,随即疯狂跳动起来,“多久了?来了多少人?”
“刚到,三辆巡逻车,两架无人机,正在工厂外围盘旋,好像还没发现入口。”护卫队成员语速飞快,带着恐慌,“要不要启动伪装方案?”
季勃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官方排查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两次都靠着工厂的废弃外壳和屏蔽层蒙混过关,可这次刚好赶上飞船拼接出问题,一旦被发现,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启动二级伪装,”他飞快地下令,“关闭车间所有大功率设备,降低能耗,地面入口的伪装门立刻合上,用建筑垃圾覆盖,所有人员暂时进入隐蔽舱,禁止随意走动。老周,你带两个人去地面观察点,实时汇报情况,绝对不能暴露。”
“明白!”老周立刻应声,抓起旁边的对讲机就往外跑。
季勃达跟着跑到车间的观测口,透过隐蔽的摄像头,看到地面上的景象:三辆军绿色的巡逻车停在工厂大门外,几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拿着仪器在周围探测,两架无人机在空中盘旋,摄像头对着工厂内部,一寸寸地扫描。
“他们在测什么?”罗辑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色凝重。
“应该是电磁探测和地质雷达。”季勃达紧盯着屏幕,“之前两次排查,他们只看了表面,这次可能是收到了什么线索,或者是例行的深度排查。”
屏幕上,一名工作人员拿着仪器走到了地下堡垒入口的上方,仪器的显示屏闪烁着红光,发出轻微的蜂鸣声。季勃达的手心瞬间冒出冷汗,握着拳头的指节发白。
“糟了,屏蔽层虽然能吸收电磁信号,但地质雷达能探测到地下的空洞,这里的岩层被我们挖空了,很容易被发现。”罗辑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紧张。
季勃达咬了咬牙,脑海里飞速盘算着应对方案。启动强殖装甲冲出去?不行,会暴露所有人;启动短距传送转移入口?范围不够,而且会引发能量波动,更容易被察觉;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发现?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工作人员突然收起了仪器,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然后转身回到了巡逻车上。两架无人机也盘旋了几圈,缓缓飞走了。
“走了?”护卫队成员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季勃达松了口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冰凉刺骨。他看着巡逻车驶离工厂,直到消失在视线里,才缓缓瘫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
“为什么走了?”罗辑皱着眉,疑惑不解。
“可能是仪器误报,或者是他们觉得这里只是普通的废弃工厂,没必要深入排查。”季勃达缓了缓神,声音依旧沙哑,“不管怎么样,算是暂时安全了。”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随着水滴越来越近,地球的安保级别会越来越高,官方的排查会越来越频繁,下次未必能这么幸运。
“飞船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季勃达站直身体,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小林,你带团队再研究一下加固方案,哪怕牺牲一部分续航,也要确保飞船能安全起飞。其他人,加快进度,把能凑齐的模块先拼接好,不能再等了。”
“可是季哥,材料和误差的问题……”
“没有可是。”季勃达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们没有时间了,要么在地球上等着被水滴毁灭,要么赌一把,哪怕飞船带着瑕疵升空,至少还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车间里的工程师和工作人员们对视一眼,眼神中的绝望渐渐被坚定取代。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自己的命,赌的是人类文明的延续。
时间:2007年10月15日 下午19: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