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的铜铃在午后的风里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吴铁匠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目光却没离开后院那扇虚掩的木门。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眼角的皱纹,像被锤子敲打过的铁坯,深刻而沉静。
这阵子铺子里的活计几乎都落到了他头上。本该抡大锤的韩烨,反倒成了“闲人”——每日天不亮就钻进后院,不到月上中天不出来。起初吴铁匠只当这孩子是迷上了那口捡来的破炉子,想着年轻人嘛,总有股子钻牛角尖的劲头,过些日子也就淡了。可如今三个多月过去,韩烨非但没松手,反倒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连吃饭都得吴昊三催四请。
“爹,烨哥又在里面‘弄那玩意儿’了。”吴昊端着一摞刚打磨好的农具从里屋出来,胳膊上还沾着铁屑,“晌午蒸的窝头还没动呢,要不我再去叫他?”
吴铁匠磕了磕烟锅,烟灰落在青石板上,被风一吹就散了。“别去。”他声音沙哑,带着烟丝的涩味,“让他琢磨吧。”
吴昊撇撇嘴,把农具靠墙放好:“可他都三天没好好睡了。昨儿后半夜我起夜,还看见后院亮着光呢,蓝幽幽的,跟山里的鬼火似的。”
“鬼火?”吴铁匠眉峰动了动,烟锅在指间转了个圈,“那是火候到了。”
他没细说,可心里跟明镜似的。韩烨修复那口旧炉的第一天,他就瞧出了不对劲。寻常铁匠补炉,要么用铁水灌缝,要么用黏土糊补,哪见过像韩烨那样,对着炉子敲敲打打一整天,还非得用铜水填裂缝的?更怪的是,那孩子补炉时总对着炉膛念念有词,手指在半空划来划去,活像戏文里画符的道士。
真正让他心头一震的,是半个月前那个雷雨夜。暴雨砸得屋顶噼啪响,他起夜收柴,撞见韩烨在后院炼器。那时王猛的猎刀刚到收尾阶段,韩烨赤着胳膊站在灵炉前,浑身都湿透了,可脸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炉膛里的火根本不按风箱的节奏烧,忽高忽低,颜色从赤红变成靛蓝,最后竟透出一点紫金光泽。最吓人的是韩烨挥锤的模样——明明隔着三尺远,锤子还没碰到铁块,那铁块自己就“嗡嗡”地抖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托着,在火里翻来覆去。
“那哪是打铁啊……”吴铁匠望着后院的方向,喉结动了动,“那是……修行?”
这念头刚冒出来时,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活了五十年,只在走南闯北的货郎嘴里听过“修行者”的故事——那些人能御风飞行,能吐火炼石,挥手就能劈开巨石。可故事终究是故事,清风镇巴掌大的地方,除了镇上的韩家分支,谁见过真正的修行者?更别说韩烨还是个被韩家断定为“伪灵根”的孩子。
可这三个月来的怪事,一桩桩都往“修行”上靠。韩烨炼出来的铁器,轻轻一下就能劈开青石;他让吴昊送来的“引火草”,明明是药铺里不值钱的杂草,到了他炉子里却能烧得比松油还旺;还有那孩子身上的力气,前几日抬一块三百斤的铁砧,韩烨单手就拎起来了,脸不红气不喘,倒像是拎着一捆柴禾。
“爹,您说啥呢?”吴昊没听清他的嘟囔,凑过来想看看后院的动静,却被吴铁匠一把拉住。
“别探头探脑的。”吴铁匠把烟锅揣回兜里,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去,把那筐碎铁搬到前院来,我给你演示演示怎么锻打。”
吴昊虽不情愿,还是乖乖照做了。他知道爹的脾气,看似随和,实则比谁都执拗。就像当年捡回韩烨时,村里人都说一个外来娃子是累赘,爹却瞪着眼睛说:“都是爹娘生的,能喘气的就是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