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已经带了些凉意,程筱筱把手机揣在卫衣兜里,踩着上课铃的最后一秒溜进文学院的阶梯教室。后门的风卷着走廊里的桂花味扑进来,她刚把书包往邻座空椅上一扔,指尖划开的校园论坛页面就猛地扎进眼里——置顶热帖的标题用刺目的红色加粗,像一滩没干的血:《文学系李墨老师昨夜跳楼身亡,疑似论文抄袭遭全网群嘲》。
她下意识放大配图,屏幕里的画面瞬间占满视线:行政楼前的白玉兰花坛被明黄色警戒线围得严严实实,线绳上挂着的小塑料牌在风里晃,底下是被踩乱的桂花和枯草。而花坛中央,一块米白色的裹尸布半掩着,边角处露出一截深棕色的皮鞋尖,鞋面上还沾着几点干透的泥渍,像是从什么潮湿的角落里拖出来的。
“你看了吗?李墨老师的事。”前排两个女生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顺着空气飘到程筱筱耳边。说话的女生扎着高马尾,手指紧紧攥着笔,指节都泛了白,“我室友昨晚在行政楼值班,说亲眼看见救护车来的时候,李老师已经没气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连忙接话,声音发颤,“论坛里都吵翻了,有人说他上周还在办公室哭,求系里别把事情闹大,结果昨天就……”
“别看。”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伸过来,指腹带着淡淡的檀香,一把抽走了程筱筱手里的手机。她抬头,撞进苏雪棠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蓝色眼眸里——今天的银发没有像往常一样扎成马尾,而是松松地披在肩头,几缕碎发贴在颊边,脸色却罕见地凝重,连唇色都比平时更淡,像蒙了一层薄霜。
程筱筱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苏雪棠最恨的就是学术不端。上次她才因为擅自改雪棠的论文引发的冷战还历历在目。
“我就看看……”她刚想辩解,讲台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系里的张教授拎着公文包,脸色比苏雪棠还要难看,走上讲台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的课停了,李墨老师……昨晚出了意外,大家最近别去行政楼附近逗留,有消息校方会统一通知。”
话音刚落,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后排有人猛地站起来,追问“意外”是不是就是跳楼,有人低头刷着手机,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还有人拿出课本,却半天没翻一页,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窗外行政楼的方向。
“我们去看看吧?”程筱筱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伸手拽了拽苏雪棠的袖子。可指尖刚碰到对方的袖口,就被一只冰凉的手反握住了手腕——苏雪棠的手指很细,力道却意外地大,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让程筱筱打了个寒颤。
“别凑热闹。”苏雪棠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种事……容易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话没说完,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是苏雪棠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云无尘”三个字。她接起电话,没听两句就皱起了眉,挂了电话后拉着程筱筱往教室外走:“云无尘在行政楼前,说有急事。”
两人刚走出教学楼,就看见行政楼前的香樟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云无尘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手里的黄铜罗盘正疯狂地旋转,指针在盘面上转得像个陀螺,发出“嗡嗡”的轻响。他看见程筱筱和苏雪棠,连忙挥着手跑过来,脸上没了平时的嬉皮笑脸,脸色白得像纸:“你们可算来了!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自杀的人魂魄最容易困在生前的执念里,李墨老师跳下来的地方,怨气重得都快凝成雾了!”
程筱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行政楼,楼前的警戒线还没撤,几个穿制服的保安正站在花坛边抽烟,远远望去,那片被裹尸布盖过的地方,连桂花都像是蔫了不少。
“他的办公室还没锁。”云无尘压低声音,指了指行政楼三楼西侧的窗户,“我刚才绕过来的时候,看见门是半开的,里面好像……还有光。”
三人顺着楼梯往上走,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几盏,走一步才亮一盏,昏黄的灯光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有人跟在身后。到了三楼,果然看见李墨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隐约能听见里面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程筱筱屏住呼吸,轻轻推开一条更大的缝。办公室里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靠窗的办公桌上摊着几本学生的作业本,红色的批改笔还握在桌角,笔尖对着的那本作业上,一个“优”字写了一半,红墨水在纸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像是突然中断的叹息。桌角的绿萝盆栽歪倒着,泥土撒了一地,旁边放着一个空了的咖啡杯,杯壁上还沾着褐色的渍痕。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那本摊开的作业本,就看见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用黑色水笔写着四个大字——“他们都该死”。字迹写得又重又急,墨水晕染开来,在纸面上拖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像极了人哭的时候挂在脸上的泪痕,看得人心里发毛。
“别碰那些纸。”
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过来,猛地把程筱筱往后拉了一步。她踉跄着撞进苏雪棠怀里,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淡淡的檀香,抬头时却看见苏雪棠的银发无风自动,淡蓝色的眼眸里满是警惕,声音发紧:“有血味,很淡,但确实是血。”
程筱筱这才低头看向那本作业本。刚才没注意,此刻借着门缝里的光,她清楚地看见,那些红色的批改笔迹里,掺杂着几丝极淡的暗红色——不是红墨水那种鲜亮的颜色,而是干涸后发黑的暗红,像细小的血线,沿着字迹的边缘蜿蜒,尤其是那个没写完的“优”字,竖钩的末端,一点暗红凝结在纸上,边缘已经发黑,显然是干透的血渍。
“不好。”云无尘突然低喝一声,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张黄符,手指捏着符纸的一角,飞快地贴在门框上。黄符刚一碰到木头,就发出“滋啦”一声轻响,边缘瞬间卷了起来,冒出一缕淡淡的青烟。“这地方不对劲,怨气已经附在纸上了,我们快退出去,今晚绝对不能靠近这栋楼。”
他拉着程筱筱和苏雪棠转身往楼梯口跑,身后的办公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哗啦”的纸张翻动声,像是有谁在里面急促地找着什么,那声音顺着门缝飘出来,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凌晨两点,程筱筱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
宿舍里很静,室友的呼吸声均匀而绵长,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银线。那声音就是从窗外传来的,“咔嗒,咔嗒,咔嗒”,节奏缓慢而机械,像是老式打字机的按键声,一下一下,穿透浓重的夜色,精准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揉了揉眼睛,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生怕吵醒旁边的苏雪棠——后者睡得很沉,银发松松地铺在枕头上,像一捧月光织成的纱,连呼吸都比平时轻了些。程筱筱踮着脚走到窗边,借着月光看了眼桌上的电子表,屏幕上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02:00”。
这个点,谁会在教学楼里用打字机?
好奇心像藤蔓一样缠上来,程筱筱悄悄套上外套,掩上门的时候,特意回头看了眼苏雪棠对方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似乎没被吵醒。
楼外的夜风很凉,卷着地上的落叶擦过脚踝,像无数双冰凉的小手,轻轻挠着皮肤。程筱筱缩了缩脖子,顺着小路往文学院的方向走,那“咔嗒咔嗒”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最后停在了文学院三楼的方向——正是李墨办公室所在的那一层。
整栋教学楼漆黑一片,只有三楼西侧的一扇窗户亮着灯,昏黄的灯光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刺眼,像一只睁着的眼睛。程筱筱放轻脚步,顺着楼梯往上走,楼道里的声控灯依旧是坏的,她每走一步,灯光就亮一盏,照亮前方的路,也照亮墙壁上晃动的影子,吓得她心脏砰砰直跳。
到了三楼,那“咔嗒”声突然停了。程筱筱屏住呼吸,慢慢靠近那扇亮着灯的门——正是李墨的办公室,门还是下午她看见的那样,虚掩着一条缝,里面的灯光从缝里漏出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她凑到门缝前,小心翼翼地往里看。
办公桌上的灯亮着,昏黄的光线笼罩着桌面。而在桌子中央,一支银色的钢笔正悬浮在空中,笔尖朝下,对着一张白纸。紧接着,钢笔尖动了起来,在纸上飞快地书写着什么,“唰唰”的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写满字的纸张一张接一张地从桌面上滑落,飘到地上,程筱筱眯起眼睛,看清了纸上的字——全是“冤枉”,一个又一个,写得又急又重,有些地方甚至把纸都划破了。桌角的墨水瓶不知何时被打翻了,黑色的墨水顺着桌沿滴落,“滴答,滴答”,在地上积成了一滩小小的血泊,反射着灯光,像一块黑色的镜子。
“谁在那?”
一道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一束刺眼的手电筒光束猛地照了过来,正打在程筱筱的脸上。她下意识地转身,肩膀重重地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对方身上的保安制服硌得她生疼。
“同学,这么晚了怎么会在这里?”保安皱着眉头,狐疑地打量着她,手电筒的光束在她脸上扫来扫去,“教学楼晚上十点就锁门了,你是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