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改我论文?”
苏雪棠的声音轻得像窗外飘进的一缕风,却让程筱筱后颈的汗毛瞬间根根竖起,连带着发间那串细碎的银铃都忘了颤动。书房里只开了盏台灯光,冷白色的光直直打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文档里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像爬满纸页的火蚁——那是她昨晚熬到三点,对照着三篇核心期刊偷偷改的学术论文,此刻正被它的原作者,逐字逐句地钉在屏幕上检阅。
程筱筱的手指绞着衣角,棉质睡衣的布料被攥出深深的褶皱,发梢垂在脸颊,遮住了她眼底的慌乱。“那个……你那段被动语态真的用得不对嘛,审稿人肯定会挑刺的。”她声音越来越小,像做错事的小学生在辩解,“还有第三部分的段落结构,逻辑有点绕,我就……就稍微调了下顺序,没改内容的……”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苏雪棠猛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那力道不大,却比摔东西更让人心头发紧——程筱筱眼睁睁看着屏幕的光骤然熄灭,映在苏雪棠脸上的冷色却没褪去,反倒是她耳侧那缕标志性的银发,不知是气流还是情绪所致,竟无风自动地竖了起来,末梢微微绷紧,像只被踩了尾巴、正竭力压抑怒火的猫,连绒毛都透着警惕。
“出去。”
苏雪棠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像一块冰砸在程筱筱心上。她张了张嘴,想再说句“对不起”,舌尖却僵得发木:“雪棠……我真的是好心,我查了好多资料的,那个案例……”
“出、去。”
这次的两个字,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极致克制的信号。程筱筱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卧室门就“砰”地一声在她面前重重关上,震得门框上的挂画都晃了晃。直到门板冰凉的触感隔着睡衣传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慌忙抬手去敲:“雪棠,你别生气,我错了,我再也不碰了……”
指节刚碰到门板,就听见门内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反锁了。
程筱筱的手僵在半空,血液好像瞬间凝固了。这声音比任何咒骂都伤人,比任何冷眼都刺骨——苏雪棠宁愿用一道锁把她挡在门外,用物理隔绝的方式划清界限,也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多听她一句解释。
她慢慢蹲下身,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走廊地板上。瓷砖的凉气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来,却比不上心里的慌。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吧嗒”“吧嗒”落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水渍。这眼泪却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也关不住。
不知蹲了多久,走廊尽头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云无尘拎着两袋外卖回来,刚换好鞋就看见缩在卧室门口的程筱筱——她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挂着泪痕,怀里抱着个抱枕,活像只被雨淋透、又挨了打的“落水狗”,连耳朵(如果有的话)都耷拉着。
“哟,这是怎么了?被苏雪棠赶出来了?”云无尘凑过去,刚想递过一袋外卖,就被程筱筱猛地抓住胳膊。
“她锁门!”程筱筱指着卧室门,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眼泪又涌了上来,“我都跟她说对不起了!我都说我再也不碰她论文了!她还是不理我!”
云无尘下意识地“战术性后仰”,手里的外卖袋晃了晃,里面的番茄蛋汤洒出来一点,在地板上晕开橙红色的印子。“等等,你说你碰了她什么?”他眯起眼,见程筱筱点头,又追问了一句,“你改她论文了?”
程筱筱愣愣地点头。
云无尘“嘶”了一声,痛苦地扶额,差点把外卖扔在地上:“我的小姑奶奶啊!你知不知道那论文对苏雪棠意味着什么?之前有个硕士生,就因为在学术论坛上质疑了一句她参考文献格式不统一,你猜怎么着?苏雪棠连夜整理了近五年的《中文核心期刊要目总览》,附了三十页的文献综述,从ApA到LA格式都标得清清楚楚,直接发去了对方导师和学院院长的邮箱——最后那学生不仅公开道歉,还因为‘学术态度不端’延期毕业了!你敢动她的论文,跟摸老虎屁股有什么区别?”
程筱筱张着嘴,眼泪掉得更凶了。她只觉得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却没想到这件事在苏雪棠眼里,竟然严重到这个地步。
……
冷战就这么拉开了序幕,一持续就是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空气里的冰碴子都没化一点。
程筱筱试过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办法。
清晨天刚亮,她就趴在卧室门口写道歉纸条,用的是苏雪棠最喜欢的薄荷绿便签纸,字写得工工整整:“雪棠,对不起,我不该没经过你同意就改论文,我知道错了。我买了你爱吃的草莓,洗干净放在茶几上了,你出来吃点好不好?”她把纸条折成小小的星星,从门缝里塞进去,然后蹲在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最后那星星被原封不动地推了出来,边缘还沾了点灰尘,显然是苏雪棠从里面用指尖拨出来的。
上午十点,她扎进厨房煮排骨汤。苏雪棠胃不好,最爱喝她炖的玉米排骨汤,以前每次煮,雪棠都会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偶尔伸手偷一块玉米吃。这次她特意多加了姜片和枸杞,小火慢炖了两个小时,汤炖得奶白,香气飘满了整个公寓,连隔壁的邻居都在微信群里问“谁家炖的汤这么香”。可她盛了满满一碗端到卧室门口,敲了半天门,里面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汤就放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慢慢凉透,最后被她自己端回去,一口没动就倒进了垃圾桶。
下午两点,她翻出压在衣柜最底下的吉他——那是去年苏雪棠送她的生日礼物。她坐在客厅沙发上,凭着记忆弹苏雪棠以前喜欢听的民谣,调子跑了大半,嗓子也因为哭哑了而变得沙哑,唱到“我想和你慢慢走”时,吉他弦“嘣”地一声断了,吓得她手一抖。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门铃就响了,楼下的阿姨皱着眉说:“小姑娘,能不能小声点?孩子在写作业呢,吵得不行。”程筱筱红着脸道歉,把吉他抱回房间,再也没敢拿出来。
“她到底要气多久啊……”傍晚时分,程筱筱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问正在茶几旁算姻缘的云无尘。她眼睛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核桃,眼下的青黑比苏雪棠的还重,整个人蔫蔫的,连平时最喜欢的草莓都没动几口。
云无尘戴着副老花镜(其实是装饰,为了显得自己“专业”),手里捏着个签筒,正对着手机屏幕给客户回消息。听见程筱筱的话,他头也不抬,慢悠悠地说:“你忘了上次的事了?你在厨房用高压锅煮粽子,结果煮到一半跑去沙发上看剧,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高压锅炸了,把厨房天花板都熏黑了,苏雪棠揍了你一个下午,罚你洗了一个星期的碗,你当时还哭着说再也不理她了呢。”
“那不一样!”程筱筱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嗓门也大了点,“上次是我不小心,这次我是好心啊!她论文里那个关于‘能量转化’的案例,真的用错了原始数据,我查了她引用的那篇1998年的论文,原文里的数值明明是0.72,她写成0.27了,这要是发表了,肯定会被审稿人打回来的!我就是怕她辛苦白费……”
“停!”云无尘突然竖起食指,脸色严肃得像要渡劫,“这种话你可千万别当着苏雪棠的面说!她最忌讳别人说她学术不严谨了,你这话说出去,不亚于火上浇油。”他放下签筒,压低声音凑过去,像个搞地下工作的特务:“不如这样,我当中间人,帮你传句话?她总不能连我的面子都不给吧?”
程筱筱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好啊好啊!你帮我跟她说,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碰她的论文了,让她别生气了好不好?”
云无尘清了清嗓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主卧门口,贴着门缝小声汇报:“雪棠啊,是我,云无尘。那个……筱筱知道错了,她说她以后再也不敢碰你论文了,就是一片好心,怕你出错……”
里面沉默了几秒,传来苏雪棠冷淡的声音,隔着门板有点模糊,却足够清晰:“我知道她是好心。”
“真的?”程筱筱在沙发上蹦了一下,差点打翻茶几上的草莓盒。
云无尘立刻回头比了个“嘘”的手势,又转回去继续传话:“那……你看要不要原谅她?她哭了一天了,饭也没吃几口……”
“但我需要冷静期。”苏雪棠的声音没有起伏,“告诉她,学术是我的底线,没有下次。”
云无尘把话原封不动地传给程筱筱,后者瞬间蔫了,像被戳破的气球,瘫回沙发上,嘟囔着:“冷静期就冷静期嘛,还说什么底线……”她越想越委屈,抓起抱枕砸了一下沙发,“那你告诉她,苏雪棠最讨厌了!再也不要理她了!”
云无尘愣住了:“这句也要传?”
“传!凭什么只有她生气啊!”程筱筱梗着脖子,眼泪却又在眼眶里打转。
云无尘叹了口气,刚转过身准备传话,突然僵在原地——主卧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苏雪棠的脸出现在阴影里,银发垂在脸颊两侧,眼神阴森森的,嘴角没一点弧度,活像从冰箱里刚捞出来的冰块。
“那个……雪棠,我就是路过,路过哈……”云无尘干笑两声,扔下一句“你们聊”,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跑,路过沙发时被程筱筱拽了一把,他手忙脚乱地挣开,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角落的衣柜,“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任凭程筱筱怎么拽都不肯出来。
“叛徒!”程筱筱气鼓鼓地踹了一脚衣柜门,转身面对苏雪棠时,瞬间怂成了一团,肩膀垮下来,声音也软了:“那个……雪棠,你饿不饿?我煮点面条给你吃好不好?西红柿鸡蛋面,你爱吃的……”
回答她的,是“咔哒”一声,再次反锁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