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都市重生 > 走出小西山 > 第102章 不向厄运低头苦苦坚守 一声复员命令失声痛哭

第102章 不向厄运低头苦苦坚守 一声复员命令失声痛哭(2 / 2)

第二天,他找指导员要单装还有二十元钱,贺红光说得连里开会研究。

陈有全告诉我:“我暂时不动声色,如果连里两天之内不给我答复,就告到守备区。把单装和钱弄到手也不算完,还得要五十斤大米,十斤豆油。”

他开导我:“自己的事情得自己着急,没人替你操心。干部们说的那一套都是哄小孩子的,把你推出去不管。当兵的,就这副领章和头上的帽徽值钱,摘掉了就像被骟了的牲口,精神头一下子就没了,蔫头耷脑只知道干活。”

他身穿一身崭新的“干部服”,皮鞋擦得黑亮,戴副大墨镜,在公路上来回走,挺着大肚皮像个司令员。老百姓都知道他的底细,没有一个媒人和姑娘前来搭讪。他走了几个小时累了,失望地回到连队,继续找指导员要单装和钱。

他和指导员辩论没说过,让我找本书给他看,看完后继续舌战。我说:“明

天就决定你的去向,现在看什么书都来不及了。”他说:“这回可怪不得我了,是他们逼我去守备区告状。”他明人不做暗事,和指导员请假去守备区。

指导员问:“你去守备区干什么?”他说:“告状。”指导员说:“你告谁?”

他说:“告你和连里。”指导员把他安抚住,说:“你等等,连里开个会。”

连里马上开会,重新研究陈有全的复员问题,决定再留一年。指导员找他谈话,他不信,说:“《退伍军人登记表》报上去了。”导员说:“下午让文书到营里拿回来。”他怕情况有变,赶紧把行李从复员老兵宿舍搬回班里。

他自任班长,脱下“干部服”和皮鞋。他的士兵服都改了,一米八的大个子穿了一件三号军装,就像表演杂技“缩骨”,被风纪扣勒的喘不过气。

上午我到守备区送“退伍老兵服从安排应战书”,拿回陈有全的《士兵退伍登记表》,他终于放心了。连里宣布陈有全继续留队,他站了通宵阵地岗。

我羡慕死了陈有全,他在部队虽然干不到六十岁,起码还能再干一年。

连队规定,星期四晚上不看电视,政治学习。复员老兵们非看电视不可,推选程德敏当代言人请示。他见干部们正在开会,悄悄地退出来。又有三个老兵去请示,都没成功。老兵柳延宝不服气,自告奋勇去请示,被指导员训斥一顿狼狈而归。连里开完了会,他又被连长叫去批评了一顿。他感到窝火,找指导员在屋里继续辩论,互挑漏洞互不相让。他只念二年书说话磕磕巴巴,实弹射击总打不响,绰号叫“臭炮”。此时他据理力争,每句话都击中要害,驳得指导员哑口无言,只得让老兵们看电视。老兵们一致同意,推举柳延宝当代言人。

晚上,指导员悄悄对我说:“你做一下柳延宝的工作,看着他点儿。”我嗤之以鼻:“我看着他,谁看着我?”他不吱声了,闭上眼睛装睡。

守备区后勤处在连里召开冬菜储存现场会,我和以往一样布置会场。司务长接兵回来,仿佛马上就任守备区司令,满面春风地站在院子里。不断有人上前敬礼、寒暄。我心里酸酸的,他的四个口袋,本来应该挂在我身上。但是,我却被确定复员。我也上前敬礼打招呼,他没还礼也没和我握手,理都不理,很让我尴尬。几个老兵为我解围,知道我不抽烟拿烟硬让我抽,我没接。

司务长淡淡地说:“你不是复员了吗?”我很纳闷,难道他不和复员战士握手说话?我没说话,转身离开。当他知道我仍履行文书职责,没话找话说。

晚上,连队到守备区看电影《舞台姐妹》和《南征北战》,我没去,在连部看电话,看书写东西,睡的很晚。第二天中午,我躺在光板床上刚要睡,通信员敲门,说副连长让你过去。我急忙进到副连长屋里,老连队几个兵来看他。他用手拍了拍床上的几件军装又往天棚指了指,意思是让我放进储藏室。我知道他在摆派头,仍面带笑容:“装在提包里吗?”他下巴向上摇了摇,我谦卑地拿了他衣服,开门出去。到了储藏室,我把衣服摔到地上,在上面狠狠地踩了几脚。

下午,连长让我把“三防”考核电话通知抄在黑板上,供全连复习。

昨天,通信员把电话通知抄写得驴唇不对马嘴,三百多字只抄了不到五十个字,没有一个字和“三防”有关。我给营部书记打电话,让他再传一遍。

营长接的电话,严厉地说:“电话通知也能传吗?”我说:“昨天能传今天为什么不能传?”营长说:“你昨天干什么去了?你跑步到营里来抄!”

我忍气吞声,翻山越岭到营部重新抄写。回到连队我刚写在黑板上,营里通知:考核取消。中午打篮球。下午到小盐场商店买了一副线手套。我本想在今年冬天,把冻疮扼杀在摇篮里。现在来看,又得把冻疮带回小西山了。

晚上看了两个小时哑巴电视,到操场上打了一通拳。我饿了,扒开炊事班窗户拿了六个馒头,从咸菜缸里捞出咸菜,饱餐一顿。我尽量不去想复员两个字,仿佛不想就不能复员。最难堪的是,我要穿着带一身补丁的军装回到小西山。

我本打算复员后,到北大荒当盲流。当复员来到眼前,才知道根本无法实现。

即使“母狗子叔叔”当上盲流镇的镇长委任我当副镇长,没有路费也去不成。

我哪有“母狗子叔叔”那两下子,一分钱不花走南闯北。“越王勾践”也装聋作哑,不再向我发出警告。我的那些铮铮誓言,就要变成遗言。我无法上天入地,恨自己不会孙悟空七十二变。我空翻翻的再高,一个跟头也翻不过老帽山。

在文学上找出路?更是无稽之谈天方夜谭外加老生常谈。即使我的稿子能评上诺贝尔文学奖,没等寄到编辑部,作者早已解甲归田满手地瓜浆,正在董云宝家房后拔完了地瓜蔓,挥着?头除地瓜呢。即使由手写体变成铅字,连金丝猴都进化成了人类。我索性不写字不看书,认真履行文书职责,享受佩带领章帽徽的秒秒分分。我现在才知道,部队是多么可亲;军人称号,是多么崇高而神圣。

高三连是所大学校,我学到了很多在小西山、二十五中学、盐场学校学不到的东西。高三连才是个真正的“硬骨头”连队,装卸、打坑道、军政训练、打拖靶、一日养成样样过硬。高三连还是个大家庭,尽管有过这样那样的不愉快,官兵之间战友之间的感情多么地深厚。连长“老圈”和指导员“小金嘴”让我当文书,为我提干找领导挖门路,提供一切方便。任何连队的文书,都没像我这样过足了枪瘾,扔过这么多手榴弹。我惹下这么大的麻烦,他们继续让我当文书。

司务长朱金好顶替我提干,背地里也说:“董太锋确实是个大才子。”许许多多的战友们对我无比崇拜,把我当成良师益友和主心骨。我认真反思自己,原来存在这么多的不足之处。仿佛有几个董太锋做替身,一个痛苦不堪,一个冷静观望,一个在前台表演,一个在幕后策划,假亦真来真亦假不知孰真孰假。

一排长郭敬父住院回来,热情地给我递烟。他知道我不抽烟,他硬给我硬不接,只好把烟放在桌子上。他有事求我,如果还要手枪,这回算是找错了人。

他小心翼翼地说:“文书,请把连部储藏室开一下,我放点东西。”他放在排里储藏室的东西总被人翻,我打开储藏室,他把东西放进去。左大明的三个老乡来连队,看我穿了身破军装,一个说我是“驴吉普”司机,一个说我是火头军,一个说我喂大猪。左大明说:“他是我们连文书。”小个子不理解:“文书怎么穿的这么破?”我说:“文书也得尿尿。”他们被尿呛住,不吱声了。

再过两天我什么都不是,只要能留在部队,让我做饭喂猪赶毛驴车,干什么都行。我在子弹箱里栽了蒜苗,即使脱下军装,也为高三连留下一抹绿色。

老排长雷祥明免职之后,到码头管理所代理所长,回连队准备转业。他的一个大箱子里,装着破镐头烂铁锹和榔头,有一半酥成了铁锈。另一个大箱子里,装着他十几年来在海滩上拣的鹅卵石。整个县的海边奇石,都被他拣来。

这些石头有的像一只手,有的像一只脚,有的像人的脑袋,有的像猪的脑袋。有的像公鸡,有的像鸭子,有的像一只鹅。有的像白菜,有的像萝卜,有的像土豆。还有的像五花肉、红烧肉等。他拣全了各种鱼类,海参、鲍鱼、海螺。他拣齐了“广鹿守备区高炮三连三排”,“雷祥明”和“雷大炮”等字石。他还拣到了男女生殖器,领导知道后,石头被砸碎,还差点挨了处分。这些奇石没有一块相同,拣到了就拣到了,拣不到的永远也拣不到。雷排长不知道什么叫收藏,更不知道若干年后能成为无价之宝。他除了好奇,再是闷的想找点事儿干。

全连出动,为他的两个箱子办理托运,装车卸车,抬上登陆艇。

连队接到命令:明天早上五点钟,雷排长从高三连出发。连队杀猪,晚上会餐为他开欢送会。他特地穿上新军装,钉上鲜红的领章帽徽。晚饭前欢送会刚要召开,营里来电话,通知他立刻出发。他刚放下电话,汽车已经进院,鸣笛催促。他匆匆地和大家握手告别,离开战斗生活了十几年的海岛和高三连。

晚餐丰盛,大家想起正在海上漂泊的雷排长,从此后天各一方,哪有食欲。

晚上,三排长黎树下单独看管我,和我睡一个屋,对我进行半宿教育,指出我这样那样的问题,接着开始吹牛皮。我想狠狠地挖苦他一顿,又懒得张口。

第二天上午,我到营部清理文件。风虽然很大,并不很冷。翻过高二连炮阵地,下山过了公路就是营部。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没人跟着我。每当我到营部攀上高二连炮阵地,都情不自禁地向家乡方向眺望。逢上天空晴朗,对岸的村庄、树林都看得清清楚楚。熟悉的老帽山轮廓,仿佛就在眼前,那是我的幻觉。

脚下是重叠的山峦,树林,弯弯曲曲的公路,错落有致的村落。如果海岛是一座作战沙盘,肯定要编制兵偶,做个兵偶也比回小西山强。在这之前,我想家想得抠心挖肝,恨不能一步跨过大海翻过老帽山,回到永宁盐场小西山家里。现在我就害怕家乡二字。只要不让我复员,哪怕让我做一头连队的毛驴都行。呜呼!赵恩才的昨天,就是我的今天。漫山遍野的松树摇头晃脑,像万人大合唱,那棵最高的松树就是宫殿皇,全盐场的男女老少,在他的指挥下齐声高唱:

啊太锋再见!啊太锋再见!

啊太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假如你要复员回盐场,

快一头撞死在棉花包上……

脚下是一条废弃坑道,坍塌后被野草覆盖,石缝里钻出一簇簇松树丛。当年某守备连在这里打坑道塌方,牺牲了三个战士。我哪怕因施工而死也在所不辞,被评为烈士埋在这山冈上,也比灰溜溜地回到盐场小西山强。

整理完文件,我去军人服务社,买了一本刚出版的邓拓的《燕山夜话》。我一边回连队一边看,没觉得什么地方有毒,倒为作者渊博的学识所敬佩。作者引用了大量的古文经典,从治学、科学、接人待物等生活常识,都做了诠释,可谓包罗万象。我只记住书中这样几句话:青年同志,不管你手里有几本政治、经济的书,都要把它读的烂熟。我读过的书不算少,说广种薄收,还不如说走马观花,不但没读得烂熟,有的书一目十行只是浏览,何谈“满腹是书文”?

连里正式公布,由七九年兵方晓飞接替我当文书,我们进行交接。他的优点和缺点都是胆小,一次向班长请假,结结巴巴说:“我想放、放个屁……”

他放个屁都得请示,更别说私开什么“证明”了。他当文书第一次接电话,把给养员听成指导员,把贺红光弄到守备区参加给养员会议,闹了大笑话。营长严厉地批评了连长和指导员,说高三连没有当文书的料,从高二连调。

炊事班长钟恩开被批准提前离队,隔一会儿看看手表。他恋恋不舍地说:“我的领章和帽徽,还能戴两个小时。”他行李提前寄走,和我挤在一张床上。

明天公布复员老兵命令,我已没有资格住连部,也搬进了复员老兵宿舍。老兵们都身穿改过的四个兜干部服,脚穿走后门买的皮鞋。我的一身破军装没法改干部服,没钱买皮鞋,还穿着一双胶鞋。我的帆布箱和提包里,装着书、底稿、退稿和信件等全部家当。新文书不会写年终总结,我熬了一个通宵写完。

第二天上午,留队官兵召开总结大会,指导员仍让我作记录。隋辉上厕所的工夫,毛驴趁机拉着车跑了。连队刚刚进行纪律整顿,毛驴带头违反纪律,出了大门越走越远。车上什么都没装,只有一根鞭子。我跑出去追赶毛驴车,身后跟了一群人对我围追堵截。我牵着毛驴回来,他们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隋辉把毛驴栓在树上,抡起鞭子“啪啪”一顿狠抽。两头毛驴大义凛然梗着脖子喷着鼻响,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中午,连里确定隋辉复员。

他临走之前还把毛驴好一顿打,抱住两头毛驴脑袋痛哭失声。

方晓飞到营部取回命令,指导员马上集合老兵进行公布。他不管叫到谁的名字,一概没人回答。大家都低着头,仿佛不承认自己复员。此时爆发战争让老兵留队,所有人都会立正大声答“到”。当他叫到“董太锋”,我的心被剜了一刀,“呜”地一声哭了。钢浇铁铸的我成了没娘的孩子,十分软弱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