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都市重生 > 走出小西山 > 第42章 身负重伤生不如死 异国他乡绝处逢生

第42章 身负重伤生不如死 异国他乡绝处逢生(2 / 2)

父亲从来不脱衣服查看伤口,也不让别人查看。脓血干了一层又一层,衣服成了紧绷绷箍在身上的一层铠甲。骑马时哪片衣裳被树枝剐开蹭掉,他再绑块桦树皮补上,子弹都穿不透。他在战友们面前有说有笑,和好人一样。

没人时,他嘴里咬着一块树皮或者一根木棍,一口口地倒吸冷气,一双手“哗刺”“哗刺”抓挠树皮。开始他靠指甲迸裂止疼,后来把树皮一块块抓下来。战友们以为他在练铁爪功,哪知道他浑身又疼又痒生不如死。

父亲的伤痛是凶残的小鬼子和汉奸,对他的身体和意志进行无情摧残。面对小鬼子,父亲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身体的伤痛,让他束手无策。

他实在疼痛难忍,吟唱《露营之歌》当成痛苦的呻吟。

铁岭绝岩,林木丛生,暴雨狂风,荒原水畔战马鸣。围火齐团结,普照满天红。同志们!锐志哪怕松江晚浪生。起来哟!果敢冲锋,逐日寇,复东北,天破晓,光华万丈涌。浓荫蔽天,野花弥漫,湿云低暗,足溃汗滴气喘难。烟火冲空起,蚊吮血透衫。兄弟们!镜波瀑泉唤起午梦酣。携手吧!共赴国难,振长缨,缚强奴,山河变,万里息烽烟。荒田遍野,白露横天,夜火熊熊,敌垒频惊马不前。草枯金风疾,霜沾火不燃。战士们!热忱踏破兴安万丛山。奋斗呀!重任在肩,突封锁,破重围,曙光至,黑暗一扫完。朔风怒吼,大雪飞扬,征马踟蹰,冷气侵人夜难眠。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壮士们!精诚奋斗横扫嫩江原。伟志兮,何能消灭。团结起,赴国难,破难关,夺回我河山。

父亲不知道这首歌是抗联第三军军歌,以为是抗联军歌。别人学唱许多遍记不住歌词,父亲从骨子里疼痛,把曲调和歌词融进骨子里。热情豪迈、气壮山河的词句,变成金石良方和丸散饮片。忧伤悲壮的古曲旋律,为他把诊号脉刮骨疗伤。在旋律中,数不清的抗联壮士,为了把小日本赶出东北和中国,不怕流血牺牲前赴后继,受苦遭罪直至献出生命。他们吃的苦遭的罪,半点不比他少。他们为国捐躯,无怨无悔虽死犹荣。他的生命,是无数英烈生命的延续。不管他受多大苦遭多大罪,义无反顾应当应分。

为了不暴露目标,父亲不能总唱歌镇痛。为了解痛,他没事就举枪练习瞄准,把所有东西都当成麻生太郎。他把自己当成各路鬼神、飞禽走兽、花草树木和黑土白云,帮他分担伤痛。好在一直没伤筋动骨,他五脏六腑没腐烂化脓。否则哪怕华佗为他诊治、李时珍带他尝遍“本草”,把黄帝内经烧灰冲服,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父亲的身子和腿吃不上劲,“铁青”的腿是他的腿,马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铁青”没生出胳膊和手,他把自己的胳膊和双手移植到马身上。

“铁青”是一匹会开枪的马,父亲是一个四蹄生风的人。人和马的完美结合,产生了奇妙效果,让父亲有一身过硬的人马功夫。战斗中,他一手持马枪一手握匣子枪,长短枪交替并用。他时而站在马镫上,单臂平端马枪,射杀远处的目标。他时而藏在马鞍子侧面,回头用匣子枪点射后面的敌骑。

马跑的越快越稳,他身子越矮越隐蔽。“铁青”是离弦之箭,肚皮与地面平行,载着父亲直插敌阵。父亲与马背平行,左右开弓双枪齐发,让敌人措手不及。等敌人掉转马头追赶,炮弹变成马后炮,子弹成了隔山打牛。

父亲忠诚可靠作战勇敢,意志坚强屡建奇功,成为一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抗联主力部队只剩下不到几百人,被迫转入苏联远东伯力地区整训。

小分队在鬼子讨伐队、伪满警察部队、山林队的围追堵截下,过海伦、木兰、巴彦,到了讷河只剩下二十一个人。队伍过江去老张山,马不能和人一起上船。主人只得狠下心抛弃战马,出生入死的战马不肯离开主人,纷纷跳江殉难。

有的战马被急流冲走,有的战马被炮弹炸死或中弹而死。“铁青”一直跟在船后面凫水,寸步不离守护父亲。船到江心,鬼子的骑兵也追到江边。

机枪打的江面沸腾,炮弹炸的江水开花。几位战友中弹,江水被鲜血染红。父亲抱着一挺机关枪,向岸上敌人猛烈还击。船被鬼子炮弹炸翻,父亲落水,眼看被江水吞没。“铁青”游过来,紧紧叼住父亲的衣裳,把他拖到对岸。刘小脑袋说的“逢叟离”“逢马吉”三句话,头两句全都应验。

最后一句“逢狗吉”,父亲一直没见到狗。那年冬天,小分队只剩下了父亲等七个人。他们昼伏夜行来到萝北江边,对岸就是苏联。

江边每隔五十米远,就有一座鬼子碉堡。“铁青”目标大,不能和父亲一起过江。父亲卸下鞍子解下笼头,抱住“铁青”含泪告别。

“铁青”恋恋不舍地用脑袋蹭了蹭父亲的脸,伸出舌头舔了舔父亲的手,转身朝远处山坡跑去。父亲来到界江边白桦林里,“铁青”站在山坡上。

白天,他们在白桦林里潜伏,晚上,每个人身披白被单,悄悄地潜出白桦林。他们在雪地里爬向江边,身后留下几道雪沟。他们离江边还剩下十几步远,被碉堡里的鬼子发现。枪眼里顿时喷出条条火舌,机关枪向他们猛烈开火,将他们阻隔在江岸上。父亲用双枪向敌人还击,吸引敌人火力。

战友们一跃而起,拖着父亲冲上冰面。鬼子的机关枪猛烈扫射,子弹打的冰屑四处飞溅。鬼子从碉堡里冲出来,父亲他们越过江心,到了苏联那一侧。

鬼子不敢朝苏联方向开枪,他们仍不敢贸然行动,无法和对方联络。

黑暗中突然涌出上百条狗,“汪汪”叫着扑上来,把他们团团围住。父亲以为是群狼,举枪就打。枪没响,里面已经没有子弹。幸亏枪里没了子弹,否则后果不可想象。这是苏联警卫队用来接应抗日联军的军犬。

刘小脑袋的三句话全部应验,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深深惋惜。几个全副武装的苏联士兵打着手电筒,从树林深处营房里走出来。父亲以为来到了苏联,会像客人一样受到欢迎。他们武器弹药被收缴,全身被搜空,像俘虏一样被押往树林深处。父亲走不快,被一个苏联士兵一皮靴踢爆了脓包,哀嚎一声倒在地上。他本能地伸手到腰间摸枪,沾了满手脓血。

如果他枪里有子弹或者没被缴械,从过江到现在已经死了两次。假如季淑清没替他保存“四十三军军旗”,他也得被当成土匪胡子,立即执行枪决。

由于语言不通,他们被关押在一间房子里,准备接受漫长而严格的审查。他们长发披肩皮肤漆黑,衣裳破烂忍气吞声,更不像好人。

房子里生着火炉,热得人浑身冒汗,尿桶和大便桶都在里面。身上一暖和,成群的虱子从衣裳里钻出来,一扑娄掉一片。从衣裳缝里掉下来的虮子,像撒满一地秕谷。他们就着烤咸鱼皮子喝开水吃面包,总比吃马鞍子和树皮强。

没有鬼子讨伐队的围剿,晚上总算能睡个安稳觉。苦就苦了父亲。

在冰天雪地里被敌人围剿,生死未卜箭在弦上,父亲顾不得伤痛。一闲下来,他全身从骨头到皮肉,从脑瓜盖到脚后跟,千刀万剐万箭穿心。

咸鱼皮子是发物,熊熊炉火灼烤,父亲全身溃烂生不如死。在九死一生的战斗中,他从没想到死。现在,他死不了活不成。

他们一连等了二十多天,如同过去二十多年。直到远东战线的抗联领导一个一地确定名单,得到苏方承认,才把他们当人看待。他们换了房子和被褥,一位叫冬妮娅的苏军女护士,带他们去澡堂子里洗澡。

澡塘子里热汽蒸腾,战友们被一群肥壮的苏联女人按倒,扒光衣裳理发刮毛,光溜溜地扔进热水池子里。父亲的衣裳和皮肉被脓血黏合,不可分割。

扒了衣裳就是扒了他的皮,把他扔进热水池子里,不烫死也得活活疼死!他拼命往门外跑,被几个女人抓住按倒在地,拖到水池子旁边。

她们不顾父亲挣扎嚎叫,往下扒衣裳就像扒树皮,怎么也扒不下来。一个女人扯住父亲一块囫囵的脖领子,使劲往下一拽。

父亲从后脖颈到肩膀,连皮带肉被撕下一大片,惨叫一声昏死过去。几个女人惊叫着跑出去,两个男人放下担架,把父亲放在上面抬走。

战友们以为苏联人把父亲抬到病房,岂不知抬到密林里埋了。叫冬妮娅的女护士从外科病房里追出来,叫住两个抬担架的苏联人。她发现中国小伙子还有呼吸,让他们抬回来,去找爸爸奥列格博士。

在苏军远东军区的野战医院里,被注射“盘尼西林”的父亲,仍处于昏迷之中。他像一个活着的病体标本,浸泡在福尔马林池子里,只露出嘴巴呼吸。

他身上的“铠甲”被泡透,冬妮娅和几个女护士拿着剪子和镊子,小心翼翼进行剥离。她们为他清创,像用手术刀切削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被抬上手术台的父亲,更是千疮百孔。除了脑袋和两条胳膊,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好肉。他冻伤的脚后跟,露出森森白骨。他大腿上几处贯通枪伤,溃烂出透明的窟窿。冬妮娅不相信,用碎纸屑放在窟窿上,顿时被抽离。

冬妮娅的爸爸奥列格毕业于巴普洛夫医院,是着名的创伤整形手术专家。在一战期间,英国的哈罗德·吉利斯医生实施一万多次外科手术,并成功进行世界上第一例植皮手术,是奥列格博士崇拜的楷模。如何解决异体植皮和排异,是奥列格博士研究的课题。对眼前的患者进行自体植皮,无疑剜肉补疮。

恰逢此时,一位脑部受伤的苏联士兵经抢救无效死亡。奥列格博士大胆决定,用这位苏军士兵的皮源,为中国抗联战士植皮。如果手术成功,不但攻克了异体植皮排异的世界性课题,也开创了不同种族、国籍异体植皮先例。不管自体还是异体植皮,供血是保证成功的关键。那位俄军士兵人高马大,皮源绰绰有余。

为了提高成活率,在手术过程中,奥列格博士尽可能利用供体的皮瓣。手术完成之后,在奥列格博士的指导下,对患者服用排异药物。

开始,父亲全身发紧,有的部位发痒,有的部位硬邦邦地红肿,像套了件别别扭扭的皮大衣,总想脱掉。奥列格博士精心为父亲设计几套方案,只要植皮不坏死脱落,就有成功可能。如果失败,患者会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