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都市重生 > 走出小西山 > 第20章 白成太夜游三屯唱樱花 爷爷九死一生夜闯边外

第20章 白成太夜游三屯唱樱花 爷爷九死一生夜闯边外(1 / 2)

小西山人心再齐再不怕死,也打不过有刀有枪有飞机大炮的日本人。又过了好几天,大伙儿见日本人没来也没人来教日本话,从山上海里陆续撤回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爷爷和董虎头、瞎董万空等人商量,看事情怎么发展,然后再想办法。一道红线决不能逾越:绝不让日本人侵占小西山一寸土地。

人们远离董龙头、董希录和瞎董万空,差点上他们的当吃了大亏。他们都夸董千溪才长正经精神头,等哪天小西山被日本人斩草除根之后,董千溪回来可拣着大便宜了,不用争不用抢不用打不用闹,所有土地房屋都是他的。

人们站在房顶上眺望,一是害怕日本人来,再是盼望白成太快点儿回来。那天,白成太从大连回来。在他面前,瞎董万空和傻子一样,连话都插不上。

小西山人经历的最恐怖场面,是西北海和三道礓上来精气。最吓人的东西,是被潮水推上大流海滩上的死早。最神秘的火光,是大、小黄茔、董茔的鬼火。最吓人的故事,是老狼精变成老太太吃人。最让人毛骨悚然一句话,是“东淘淘,洗淘淘,淘个萝卜压咳嗽”。最不敢去的地方,是南山头上面老树坑。

小西山人压根不知道,早在光绪二十年,沙俄已经入侵复州城,在平岛、交流岛、骆驼岛等地征收钱粮,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光绪三十年,日本人从海上来到旅大,和沙俄在我们大清国的土地上打仗,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伙儿不理解,日本和俄国两个国家在大清国打仗争夺地盘,大清国还要在日、俄交战中严守“局外中立”,要这个朝廷有什么用?沙俄战败,日本人占领大连,建学校、医院、工厂、修铁路,征税……已经往大连地区移民二十多万人。大连早都是日本人的地盘,小西山早就是日本人的地盘。满洲国傀儡政权成立,大伙儿成了日本人的顺民还不知道,这样的国家不亡也得天诛地灭,谁愿来谁来吧。大伙儿最关注的是日本人用什么枪,什么时候开杀戒。白成太当过护城兵,讲起三八大盖、歪把子机关枪、南部手枪、大洋刀等如数家珍。他走到哪里哪里围着一大群人,像听大鼓书。大伙儿见了他心里托底,仿佛日本人来不来由他说了算。

白成太这次回来,和杀牛婆彻底断绝了妻不妻母不母的关系。杀牛婆已经想开了,没哭没闹也没动刀。她既然把他当成儿子,儿大不由娘不能永远守在身边,任他去吧。他不回来,她心里仍惦记着他。他回来,这里照样是他的家。白成太感动地跪在地上,深情地叫了她一声妈,她一声冷笑。他收拾好东西刚要回大连,大伙儿苦苦挽留不让走。他是日本通,小西山离不开他,很让他感动。

白成太不负众望,每天教大伙儿说日本话,写日本字,教孩子们唱日本歌。盐场古保长时不时来小西山,找他请教有关日本的问题。盐场人对他高看一眼,也去他家听他答疑解惑,讲日本人的生活习惯,音容笑貌和各种逸事。

白成太把日本人当祖宗,许多人看不惯,以为他傻了要饭了,扔给他一根地瓜一块饼子。有人以为他拿了日本人好处,因此卖力地为日本人作宣传。他在三个村屯间来回走,一边走一边唱日本歌,像在坟圈子里故意吓唬人学鬼叫:

樱花啊,樱花啊!

阳春三月晴空下,

一望无际樱花哟!

花如云海似彩霞,

芬芳无比美如画!

去看吧,去看吧,

快去看樱花……

看热闹的孩子们记性快,很快学会了日本歌,也像吓唬人学鬼叫一样:

去看吧,去看吧,

快去看樱花……

有时候半夜三更,白成太在盐场和大、小西山街上来回溜达。他用手电筒在各家窗户纸上晃来晃去,不时停下来,大声朗诵满洲国的《东亚之文明》:

我们倾耳静听,道义建设的晓钟一齐鸣了。一声一声的冲破了东亚的天空,他是怎样的宏壮。由数十年黑暗的社会,唤醒了不少的愚蒙。我们拭目远看,美丽的新五色旗已揭扬了。一面一面的飘荡在东亚的天地……

人们从睡梦中惊醒,以为日本人来了,拖家带口往西山砬子和老牛圈那边逃命。当大伙儿知道是白成太闹妖,都骂他不是人。我们老老实实地过日子,纳税守法养老爱小,哪里黑暗愚昧了?不就是让我们做亡国奴吗?每当瞎董万空把白成太驳斥得哑口无言,他就说日本话胡搅蛮缠。瞎董万空不会说日本话也听不懂,让他占了上风。大西山人看白成太不是个东西,准备给他点颜色瞧瞧。

那天晚上他又到大西山唱日本歌,被人按倒,揍的爹一声妈一声叫唤。爷爷和董龙头、董万开,也对白成太进行吓唬,不许他教日本话唱日本歌。一天夜里,白成太出来撒尿,肩膀头挨了一块石头。不少孩子因为唱日本歌,被大人打的“哇哇”哀嚎。怪腔怪调的日本话、半夜鬼嚎的日本歌,终于销声匿迹。大伙儿都说,我们这么大国家这么多人口,哪能让日本人说了算?日本人害怕中国人抱团,没脸呆了,滚回日本了,咱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天下已经太平了。

大伙儿都知道有个姓少叫“少佐”的日本人,统治我们全永宁城。“少佐”是日本军队军衔,相当于少校和营职。小西山人以为,“少佐”姓少名佐。

可惜小西山没有姓少的,否则和日本人攀个近亲多好。许多人后悔,当初不该和董希录到西山砬子骂东洋,到地东头对抗日本人,幸亏日本人没来。他们把鹅卵石扔回西山砬子,卸下扎枪头子扔进别人家井里,踹断扎枪杆子烧火,免得日本人来了被抓住把柄,满门抄斩。只要不摊上事,小西山越偏僻越好。

那天头晌,有人去永宁城赶集,没到杨树房就往回跑,说日本人的汽车已经开出永宁城西门外。小西山人知道许多有关日本人的事情,做好必死的准备。家家户户先把刚养的半大小鸡小鸭杀了,炖的半生不熟狼吞虎咽吃进肚子。

白成太在红纸上扣大碗画圆圈,剪下来贴在白纸上,做成一面太阳旗。他辟开一截高粱秸把旗夹住,像迎接远亲一样,举旗站在东南地余联君家房后。

驻瓦房店日本守备队的小野少佐,一年前突发肝病,住进满铁大连医院,痊愈后被派驻永宁城。他的任务,是在大西山海边修筑一座了望塔。

日军每入侵中国一个地方,首先建立维持会,利用中国人维持地方秩序。中国地域广大,南方和北方有所不同。在南方,日本人选择威逼利诱的办法,用地方绅士名人望门担任维持会长,为日军服务。在北方,总有像白成太这样的中国人,主动为日军服务。因此,小野少佐一个人才管住一座永宁城,三个日本人管住一个长海县。小野少佐只带一个司机和一张地图,来西山砬子勘察地形。

大伙儿盼望,这回还是虚惊一场。不一会儿,从盐场老李大河那边,传来轰隆隆的打雷声。一股烟尘像上来精气,曲里拐弯地朝小西山扑来。眨眼工夫,一辆汽车过了地东头。小西山像刚刚经历那场大海难,鸡不叫狗不咬,连个人影都不见。天空没有一丝风,树叶儿纹丝不动,连家雀都不知道飞到何处。

大伙儿从门缝里往外看,只见汽车是个黄绿色的怪物,脑袋上长个牛鼻子,生一对大玻璃泡眼珠子,驮一口没有盖的木头箱子,生着四条圆轱辘腿。坐在里面的人两手把住个洋铁圈子,不住转动就能往前跑。 汽车前面插了一面太阳旗,被风扯的“呼啦啦”响。汽车一边放屁,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前颠。

白成太手里拿着一面小太阳旗,气喘吁吁地跟在汽车后面跑。汽车在西头子停下,白成太满面笑容去开车门。车上下来个穿一身黄军装、戴眼镜的白净脸日本军官,肯定叫“少佐”。白成太对着少佐不住鞠躬,嘴里用日语说:“欢迎光临!”少佐用极端蔑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用日语问他是干什么的。

白成太叽里哇啦:“我在大连日本人的珠宝店就职,皇军要在西山砬子修了望塔,特意回来效劳。大、小西山都是顶好的良民,欢迎皇军进驻……”

少佐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地图,独自对照街上地形地物逐一认证。他满腹狐疑地问白成太:“老碾房旁边那两间小屋什么时候拆的?屯中间的大杨树什么时候锯掉的?董千显家街上,什么时候多了十三垛劈柴?”

白成太惊讶:日本人什么时候到小西山测量?知道的清清楚楚。他一一告诉少佐:哪年哪月拆了老碾房旁边小屋、锯掉大杨树修了黄龙桥,又被大水拔离冲进海里。十几年来,光棍们偷了董千运家多少劈柴、增加了多少垛等等。

白成太不知道那张神秘地图上画着什么,斜眼偷看,少佐赶紧用身子挡住。他钦佩有骨气的中国人,看不起点头哈腰的白成太。当他一一确认之后,在地图上做了修改标记。白成太上了汽车,被小野少佐一把拽下来,和司机开车去往大西山。白成太知道汽车过不去大沙岗子,回家拿了把铁锨,跟在后面跑。

小野少佐以为,按情报部门提供的地图,就能到达西山砬子。西沙岗子和大沙岗子,被大北风刮的南移,挡住通往西山砬子的林间通道。从小西山沙岗后再到大沙岗子北头,被开垦成庄稼地,还挖了几道深深的壕沟,栽了杨树。

汽车刚出西头子,陷进了沙窝子里。小野少佐这才知道那个人有用,让他上车就好了,一个人下来推车。司机一踩油门,车轮飞转带起沙粒,打的小野少佐“哇哇”直叫。车轮转的越快车轱辘陷的越深,往回倒更是寸步难行。

小野少佐刚想去找那个让他生厌的中国人,那个人满头大汗满脸笑容扛着铁锨跑来。白成太又说了一通欢迎日本人的话,小野少佐这才给他个笑脸,夸奖他是顶好的良民。为了表示信任,小野少佐拿出那张地图给他看。

白成太目瞪口呆!盐场、小西山和大西山各家各户的房屋、墙头、树木,草垛、偏厦子、牲口圈、鸡窝,董希录家门前一堆石头、董千溪家院子里大柳树、董龙头家门前大水坑、董万全家街上那道坎子、坎子两边的马莲墩、前街大胡同子、董万巨街上大杨树、老李大河、老李小庙,大、小黄茔、董茔、南洪子、南关沿、南岛子、南海底、河口门子、西山砬子……标记的一清二楚。王家崴子、龙王庙、老石礁、西庙山、将军石、大神树等,也标注在版图之内。

小野少佐的信任,让白成太受宠若惊。他一头拱进汽车轮子下,拼命挖沙子,累的汗流浃背。等他把汽车轱辘挖出来,汽车也掉进了沙坑。

白成太向小野少佐保证:“我要发动所有良民,都来为皇军效劳!”小野少佐竖起大拇指:“大大地好!”白成太放下铁锨,跑回屯中喊人:“大伙儿快去帮皇军挖沙子!皇军爱护良民!”大伙儿见日本人没拿中国人当靶子打,没进屯抢东西烧房子,更没伤害女人和孩子,还请他们帮忙挖车,把心放回肚子。

人们从菜窖子里、秫秸垛、猪圈墙后面钻出来,拿了铁锨,跟在白成太后面往大沙岗子跑。孩子们跟在大人后面,女人们也不往回喊。

女人们把脸上的锅底灰洗干净,年青女人擦了官粉,跑到大沙岗子看热闹。只见汽车陷在沙子里,不管白成太说什么,日本人逐一点头。人们争论得面红耳赤,有的说:“汽车长腿能走过大沙岗子。”有人说:“汽车能上树爬山,还能下海,变成火船在海里跑。”人们相互打赌:“谁输了谁脱光腚,在小西山前后街跑一圈!”有人嘲笑:“董千溪连日本人的影儿都没看见,吓的跑往天边外国!”晚来的人们如同从洞里钻出来晒盖的河蟹,相互打探、交流消息。

白成太指挥大伙儿挖出一条斜型通道,汽车还是开出不来。人们跑回家抱来苞米秸子、石头和木头,垫在汽车轱辘底下。车轮子把苞米秸子碾的粉碎,把石头和木头碾进沙子里,还是出不去。人们把准备搭炕的石板用牛车拉来,在大沙岗子铺了一条石板路。“轰隆”一声,汽车开出沙坑,“突突突”开过大西山。

汽车前撅后仰地上了西山砬子,停在日本地图上叫“鸟福”的山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