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病的乔母(1 / 2)

县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乔嘉树的父亲——一个佝偻着背、皮肤黝黑的老农,正焦躁地来回踱步。他脚上的解放鞋沾满泥浆,每走一步都在瓷砖上留下淡黄色的印子。看到乔嘉树,老人踉跄着冲过来,粗糙的大手死死攥住儿子的衣襟:

“树啊!医生说,说你妈脑子里有根血管破了……”老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要开刀,可咱家……”他颤抖着从裤腰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红塑料袋,“借遍了邻居才凑了三千……”

乔嘉树站在原地,喉咙里像堵了块烧红的炭。父亲粗糙的手指还揪着他的衣角,那力道几乎要把廉价西装布料扯破。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干涩的气音。

“爸……”他伸手想扶住父亲摇晃的身形,却在碰到老人嶙峋的肩膀时触电般缩回——那里瘦得只剩下一层皮,隔着褪了色的确良衬衫能摸到凸起的肩胛骨。

墙角传来“咔”的脆响。弟弟嘉平把墙皮抠下一大块,指甲缝里塞满了白色碎屑。少年抬头时,乔嘉树看见他眼睛里布满血丝。

“哥,”弟弟嘉平的声音哑得不成调,“妈早上还给我煮了红糖水,没想到……呜呜呜……”

乔嘉树的眼镜突然模糊了。他机械地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却发现镜片上根本没有雾气。原来是自己在抖,抖得连镜框都拿不稳。他想起离家求学那天,母亲偷偷往他行李里塞的那包晒干的红枣和二百块钱——后来才知道那是她把藏在箱底几十年的那对陪嫁的银镯子卖了一个,才换了他仅有的一点生活费。

“会……会有办法的。”这句话似乎烫伤了舌头。他摸遍所有口袋,最后掏出皱巴巴的实习工资信封——里面只有八百块,连检查的费用都不够。

身后,又传来急促的走路声。周若媛快步走来,发丝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乔嘉树突然不敢看她明亮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她裙摆上沾到的墙灰,那点污渍在昂贵的面料上显得那么刺目。

周若媛并没有看他,径直向病房走去,轻轻推开了病房门。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陈旧被褥的霉味,在病房里凝滞不散。六张铁架病床上,病人像褪色的剪影般悄无声息地躺着。乔母被安置在最外侧的病床上,泛黄的床单衬得她脸色愈发灰败,如同被雨水浸透的旧报纸。

周若媛刚刚去护士站问过了乔母的病情,她俯下身时,看到乔母左侧嘴角微微下垂,右手指节不自然地蜷曲着——这是典型的中度脑梗症状。床头监护仪上的心电图线条时断时续地跳动着,像一条疲惫的河流。输液管里的尼莫地平注射液以每分钟30滴的速度缓缓下落。

“阿姨?”周若媛轻声唤道,注意到乔母左眼睁开一条细缝,右眼却无法完全闭合。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她扭曲的面部纹路滑落,在印着“县医院”字样的枕套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乔母的喉咙里突然发出“嗬嗬”的声响,瘫痪的右手在床单上抽搐般地划动。周若媛连忙握住她尚能活动的左手,触到一片冰凉黏腻的汗湿。那只手突然死死攥住她的手指,力道大得惊人——这是脑梗病人常见的肌张力亢进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