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华贵的马车并未走远,只在街角轻巧一转,便悄然滑入一条僻静的巷弄,如同毒蛇隐入阴影。
车内别有洞天。
空间宽敞,铺着厚软的羊绒毯,四壁裹着深紫色鹅绒,吸音极好,静得能听见角落狻猊香炉里龙涎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一个白面公子哥慵懒地斜倚在一堆苏绣软枕里,漆黑的长发未束,流水般泼洒在肩头与锦垫上。
他指尖捻着一只薄如蝉翼的琉璃杯,里面琥珀色的葡萄美酒轻轻晃荡,映着他那双棕褐色、此刻正闪烁着猎食者般幽光的眼眸。
他对面,蜷缩着身子坐着的,是他那形影不离的伴当,邢老三。
此人尖嘴猴腮,一双绿豆眼滴溜溜乱转,穿着绸缎却总透着一股子猥琐气,像只偷穿了华服的山魈。
“邢老三,”宇文庭信开口,声音带着酒后的微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渴,“方才路边,老槐树底下,那吃饭的三个人,瞧真切了么?尤其那个小娘子。”
邢老三其实方才正打着盹,口水都快流到衣襟上,哪曾留意窗外风景,只得赔着笑脸,含糊应道:“世子爷慧眼如炬……在下,在下恍惚是瞥见几个身影,没……没太瞧真切……”
“废物!”宇文庭信不耐地啧了一声,猛地坐直身体,琉璃杯中的酒液泼出几滴,落在毯子上,洇开小小的污渍。
“就是那个!穿着半旧不新的浅青布裙,低头小口吃饭……啧,又嫩又乖,那脸皮跟刚剥壳的鸡蛋似的!真俊俏,真勾人!”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眼底的欲火几乎要烧起来,“那羞怯怯的小模样,跟府里那些骚浪货色全然不同……停车!”
马车应声而止,稳得杯中之酒都不曾晃动。
白面公子从腰间玉带下解下一块沉甸甸的纯金腰牌,上面两个狰狞的盘龙大字..….
“宇文”。
他随手像扔骨头一样丢给邢老三:“去!给本世子查!刚才那树下的小娘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许漏掉!”
“好嘞!世子爷放心!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帖帖!”邢老三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金牌,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像只偷油成功的老鼠,敏捷地钻出了马车。
马车复又启动,不疾不徐地驶向皇城岚安最核心的权贵之地,宇文公爵府邸。
这宇文府,坐落于寸土寸金的皇城中心,却硬生生圈出约五十亩之地,高墙巍峨,朱门深阔。
门前两尊不是石狮,而是铸金的狴犴,獠牙毕露,俯瞰众生,将一切风暴与窥探牢牢隔绝在外。
府内更是穷奢极欲,恍若异世。
一入府门,扑面而来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暖香与酒气。
汉白玉铺地,金砖墁墙。廊柱皆是用整根沉香木所制,雕梁画栋嵌满珍宝,灯火一照,流光溢彩,眩人眼目。
各种陈设随处可见,奢华到了俗艳的地步。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不绝,非是清雅古乐,而是淫词艳曲,夹杂着女子放浪的娇笑和男子粗野的划拳行令声……
正堂之上,景象更是不堪入目。
主位一张宽大得堪比龙榻的紫檀木躺椅,铺着厚厚的白虎皮。
一个六十上下、身材臃肿的老者深陷其中,正是宇文启公爵。
他头发稀疏油腻,勉强挽了个髻,插着根金簪。面色浮肿,眼袋垂坠,浑浊发黄的眼珠蒙着一层酒色财气熏染出的油光。
身上只松松垮垮套着件绛紫金钱蟒纹睡袍,露出大片长满黑毛的胸膛。左右怀里各搂着两个几乎全光的妖艳女子,一双蒲扇大手毫不客气地在滑腻的肌肤上游走揉捏,引得女子喘声连连……
堂下,七八名身披轻纱,身躯若隐若现的舞女,正随着靡靡之音疯狂扭动腰肢,媚眼如丝,抛向堂上堂下每一个男人……
宇文庭信大步进来,对这般酒池肉林的景象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懒得瞥一眼那些舞女。
他随意踢开一个挡路的金猊香炉,在一张铺着孔雀翎毛的椅上坐下,立刻又有几名穿着暴露的美人娇笑着想要贴上来斟酒揉肩。
“滚开!”他烦躁地挥袖,如同驱赶苍蝇,俊美的脸上布满阴霾,“没眼力见的东西!”
美人们吓得花容失色,噤若寒蝉地退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