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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泥里生(铁屑与河风)(1 / 2)

第十九章第七节

工厂的日子像台老旧车床,转得单调又沉闷。每月十六块工资加两块米贴,够不抽烟的人紧巴巴过活,可我这样烟不离手、隔三差五想抿口酒,偶尔还惦记着电影院新片子的,这点钱实在不经折腾,日子熬得像钝刀子割肉。

后来邓爷爷主事,厂里风气活泛起来,多了月度奖和全勤奖。全勤奖一块,月度奖分三等,五块、六块、七块。评奖得在车间小组会上当着众人的面定,我压根没瞧上那一等奖——倒不是拿不到,凭我手上的活计,要挣头名跟玩似的。我直接在会上拍了板:论干活,我拿一等奖绰绰有余,但我自愿每月拿二等奖。有意见的举手。扫了圈,没人动弹,这就算定了。以后评奖别叫我,省得耽误工夫。说完我转身就翻围墙,直奔王阿六家去了。

我是常趁上班溜号,可手里的定额从没落下,车间里数我完成得最高。真要让我天天卯着劲干,一个月能顶别人半年的活。调度员见我一天干完一星期的量,就往上提定额,我干脆撂挑子:换个人试试。

旁人哪扛得住?后来师傅亲自上手,两天才勉强够定额,我一接过来,一天又干出五六天的量。可这活儿不能这么干——我心里门儿清,真要是拼起来,旁人不得背后骂我缺德?这不是逼大伙往死里拼吗?他们准得这么说。所以多数时候,我干俩钟头就歇着,要么扎堆聊天,要么翻墙出去晃荡。

有意思的是,我溜号从没被人捅出去。起初我还纳闷,车间的人咋对我这么?后来想明白了——他们八成巴不得我早点翻墙走。我要是真卯起来干,所有人都得跟着遭罪,就算天天加班也撵不上,不告密才是精明。

有回晚上加班,正赶上中国女排露头露脸的那会儿。吃宵夜时我没回岗,蹲在食堂看球赛——那可是天大的热闹,换我当厂长,指定组织全厂人看。偏巧那天值班的副厂长查岗,撞着我上班时间看电视。第二天厂里广播一响,直接按旷工一天处理。

我当时就火了。厂里规矩我懂,热处理车间的李明龙前阵子就因为对领导不满,进办公室扇了人一巴掌,被拘了一星期。我没那么蠢,犯不着跟自己较劲。

晚饭过后,我摸到西街那副厂长家。进门先压着火气,平心静气地说:那天是加班,最多算我加了半班,凭啥按旷工算?改回来,不然我可不客气。别说拘留,那十八块工资我要不要都行。你自己掂量。其实他闺女跟我同窗十年,可火头上哪顾得上这些。他见我来真的,说第二天就去改,我看在同学面子上,姑且信了他。后来果然改成了事假,这事才算翻篇。

没承想,没过多久厂里要组个五人攻坚小组,啃深井油泵钻开油管的硬骨头,我被选上了。更要命的是,组长正是那位副厂长——兼着技术科科长。我当即就想推了,车间领导拦住我:咱车间就你脑子活,真没人能替。

去了之后我基本当甩手掌柜。多数技术参数都跟车床精加工相关,我就搭把手校正钢管变形。虽说高中在冶金厂学工时,c6130加长车床我玩得比谁都溜,可咱厂压根没这设备,我也懒得显能。少担点担子多舒坦,拿十八块钱干八十二块的活?我才没那么傻。

不过在攻坚小组也有个好处:天天晚上加班。倒不是图那一块钱加班费,是真能少出去瞎混,连夜校都停了些日子。现在想起来,那阵子算个转弯——我这混社会的,竟也像模像样地成了以工作为主的人。当然,优秀员工这头衔,是我自封的。

我们的机床摆在电焊车间,免不了跟兰英多打交道。厂里人看在眼里,都以为我俩处对象。其实我没那心思,不过是有人说话解闷,日子能好过点。

兰英对我是真上心。打饭时总多给我盛半勺菜,我剪坏的布料,她拿去缝补得平平整整,像个姐姐似的照拂。跟她在一块儿,偶尔会想起蚕种场人民大队产业园里的那个小姐姐,也是这般细心待我。我心里是感激的,也存着点好感。

有天不加班,她邀我去她家坐坐。待了没一会儿,她说:去河边走走吧?我们沿着秋泾河慢慢逛,在河岸边坐下。她轻轻靠过来,依偎在我怀里,说着笑着,突然就吻了上来。唇瓣相触的瞬间,带着彼此的温度,周遭的一切都静了,只剩两人的呼吸缠在一块儿,心跳声擂鼓似的。直到气息乱了,才慢慢分开,脸上都烧得慌,带着点羞,又有点慌。

我问她:你咋会这个?

她红着脸笑:前阵子一起看《庐山恋》,学的。

我愣了愣——哦,那天我许是看睡着了,一点印象没有。她没等我回神,又凑过来吻我,还把我的手往她胸口按。这样不好。我赶紧缩手。

我就喜欢你这样。她声音软软的。

这时候我才猛醒:她是把我当男朋友了。我心里一紧,慌忙站起身:天太晚了,我回去得走四五十分钟,该回了。

一路往家走,脑子里乱糟糟的。前阵子刚跟小红稀里糊涂分了手——其实也没真当她是女朋友,就觉得那姑娘有点娇憨可爱。可兰英不一样,我一直当她是师姐,就像对小春师姐那样。我跟小春师姐也常靠在工具箱旁的椅子上聊天,从没想过别的。对兰英,我更是半分逾矩的念头都没有,哪怕她刚才硬拉着我的手碰了那样敏感的地方,我心里也真没起过别的心思。

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关系该咋处?天天在一个车间上班,低头不见抬头见,兰英还是小春师姐的小姐妹,弄僵了往后咋见面?想了一整夜,头都大了,也没理出个头绪。

后半夜的月光从窗棂挤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歪歪扭扭的影子,像极了我拧成一团的心思。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兰英的体温,比刚从车床下来的钢件还烫,翻个身,那热度就在皮肤上燎起一片痒。

天刚蒙蒙亮,我就爬起来蹲在灶台前烧火。火苗舔着锅底,噼啪作响,映得我脸一阵阵发烫。想起小红她妈当初堵在我家里跟母亲说些我们家小红是女流氓打过胎之类的低级混话,那话像冰锥子,太伤人了。

对兰英可不能这样,她给我缝那件粉红色衣服时,针脚走得比尺子量过还匀,比亲姐还细心,我哪能对她说那样的狠话。

车间的机器轰鸣声准时炸开时,兰英端着搪瓷缸从茶水间出来,缸沿还沾着点奶粉沫。她看见我就笑,眼睛弯成月牙:昨晚没睡好?黑眼圈跟熊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