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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泥里生(铁屑与河风)(2 / 2)

我攥着扳手的手紧了紧,铁柄上的漆被磨得发亮。兰英,我往车间角落挪了挪,那里堆着刚运来的钢管,锈迹斑斑的,歇工的时候,我有话跟你说。

她脸上的笑顿了顿,随即又绽开:啥事这么严肃?

午休铃声刚响,我就拉着她往仓库后头走。墙角的麻袋堆散发着机油味,阳光穿过铁栅栏,在地上织出密密麻麻的网。兰英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来:给,橘子味的。

糖在舌尖化开,那点甜却没渗进心里。兰英,我盯着她球鞋上沾的铁屑,你是个好姑娘,真的。

她捏着糖纸的手指顿了顿,糖纸在指间捏成一团。然后呢?

我这人你也知道,上班溜号,下班瞎混,我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得生疼,配不上你。这话比车削最硬的合金钢还费劲,每个字都像从砂轮机上磨下来的,带着火星子。

兰英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颤:你当我是要找干部子弟?她往前凑了半步,蓝布工装的前襟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我爹虽是丝粉厂的干部,可我从没想着要找个干部当对象。我就喜欢实在人,像你这样的。

可我心里没那意思。我猛地抬头,正撞见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油灯。这话一出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剜了下,疼得慌。想起她打饭时总把红烧肉省给我,想起她缝补的衣服袖口比原来还结实,那些好此刻都变成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

她捏着糖纸的手慢慢松开,糖纸飘到地上,被风卷着贴在麻袋上。是因为小春师姐?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知道你们俩感情好,你跟她哥也亲近。

跟她没关系。我赶紧摆手,我就是觉得,咱们这样挺好,跟师姐弟似的。这话半真半假。小春师姐总爱敲我脑袋,兰英却总把我当弟弟疼,可这疼不一样——兰英的眼神里有东西,像车床灯的光晕,暖得让人想往里钻,可我不敢。

仓库外头传来工友的说笑声,梅姐喊兰英:去买冰棍不?她应了声,声音有点哑。

我知道了。她转身时,辫子梢扫过我的胳膊,像条小蛇,滑得人心慌。

我望着她的背影融进人群,蓝布工装在阳光下泛着白,突然想起昨晚秋泾河的风。风里带着水草的腥气,吹得她的头发贴在脸颊上,软软的像棉花。她吻过来时,我闻到她发间的肥皂味,比小红身上的雪花膏清爽,也比蚕种场那个小姐姐的汗味干净。可我就是慌,慌得像第一次开c6130车床时,怕卡盘夹不住工件,怕刀具突然崩了刃。

下午开工,兰英没像往常那样过来帮我递扳手。以前我车钢管时,她总站在旁边,手里攥着砂纸,等我车完就接过去,仔细打磨掉毛刺。现在她蹲在不远处的电焊机组旁,低着头给焊枪换焊条,侧脸的轮廓在焊花的光线下明明灭灭。

调度员过来拍我肩膀:木子,那批深井油泵的钢管,今天得车完。嗯了一声,启动车床。钢件旋转的嗡嗡声震得耳朵发麻,可再响也盖不住心里的空,像车床上镗下来的铁屑,一片一片往下掉。

下班铃声响时,我看见工具箱上摆着我的搪瓷缸,洗得干干净净,缸沿的奶粉沫没了,亮得能照见人影。拎着缸子往食堂走,身后有人喊我。回头一看,兰英站在车间门口,手里攥着件蓝布衫——是我昨天剪坏的那件。

缝好了。她把衣服塞给我,指尖碰到我手的瞬间,像触电似的缩回去,以后...我还帮你打饭不?

我捏着衣服的手紧了紧,针脚还是那么匀,补的那块布颜色稍深些,像块小小的补丁,缝在了心上。我想笑,嘴角却僵得厉害,麻烦你了,师姐。

她眼里突然亮了下,像被点燃的焊花:不麻烦。说完转身就跑,辫子在身后甩成道弧线,快得像要飞起来。

我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件蓝布衫,突然想起蚕种场的那个小姐姐。好些年没见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心里冒出个念头:明天就去看看她。

兰英的影子和那个小姐姐的影子在眼前叠在一块儿,都带着点傻气的好。傻得让人想护着,又怕自己护不住。

晚风从车间窗户灌进来,卷着机油和铁屑的味道,吹得工具箱上的搪瓷缸叮当作响。我摸出烟盒,还剩最后一根。点着了深吸一口,烟圈飘起来,在夕阳里慢慢散了。

或许这样最好。像车床和工件,保持着刚好的距离,既不会卡壳,也不会崩刃。可心里那点痒还在,像没打磨干净的毛刺,时不时硌一下,提醒着昨晚秋泾河的月光,和那个带着橘子糖味的吻。

七绝·秋泾河晚

铁屑黏衣汗未干,车床声里月先寒。

河风偷卷蓝衫角,犹带橘糖一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