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十分钟成了最热闹的时候。男生们都往操场跑,新填的泥土松松软软,一踩一个坑,里头藏着不少从河底挖出来的稀奇玩意儿。有锈得不成样子的铜钱,边缘都被磨圆了,还有碎掉的瓷片,带着点青花色。吴伟良那天举着个银白色的东西跑过来,得意洋洋地喊:看我拣到啥了!
那东西圆滚滚的,像个小罐子,表面蒙着层泥,看着像银子,又有点像铝。几个男生围着他,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说要敲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藏着宝贝。操场的泥土太软,敲不出力道,他们就把那东西搬到学校大门口的水泥地上。吴伟良举着块石头,憋足了劲儿往下砸。
轰隆——
一声轻响吓得我手里的橡皮都掉了。蓝色的火苗地窜起来,然后喷出了黄色的火焰有半人高,带着股刺鼻的怪味,烧得呼呼作响。周围的人都傻了,愣了一秒才尖叫着往后退。后来才知道,那是抗战时候日本鬼子扔的燃烧弹,掉进河里没炸开,这一挖河,倒让它见了天日。火苗烧了好久才慢慢下去,水泥地上留下个焦黑的印子,像块丑陋的疤。
要是炸弹,咱们都得炸飞了。吴伟良本来就挺白的脸吓得像戏里反派曹操的脸一样惨白,说话都打哆嗦。自那以后,学校就发了通告,写着严禁在操场捡拾物品,朱老师在班会上把我们狠狠训了一顿,说我们拿性命当玩笑。
日子在粉笔灰和河泥的气息里慢慢过着,直到那天中午。我放学回家,刚走到医院门口,就听见一阵嘈杂的叫喊声。几十个人围着个小伙子,拳头巴掌往他身上落,有人揪着他的头发,把他往茧站的弄堂里拖。那小伙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胳膊被拧到背后,嘴里喊着你们干嘛,人多势众欺负人啊,声音都劈了。
抓着小偷了!有人喊。我和几个胆大的同学跟了上去,躲在弄堂口的老槐树后面看。那小伙子被推进茧站的仓库,门一声关上了。紧接着,里面就传出嗷嗷的惨叫声,还有棍子打在肉上的闷响,的,像敲在鼓上,一下下砸得人心里发紧。
我们几个虽然看不到但都听得呆了,大气不敢出,后背紧紧贴着粗糙的树皮。突然,外面冲进来几个人,领头的是建筑队的金士强,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胳膊上全是肌肉,吼了声,一脚踹开了仓库门。
没一会儿,那小伙子被抬了出来。他浑身都软了,像摊烂泥,脸上身上全是血,眼睛半睁着,没一点神采。让开让开!金士强他们喊着,我们赶紧往两边躲,看着他们抬着人冲过弄堂,直奔隔壁的医院。后来听说,镇医院抢救了半天,又赶紧往县医院送,总算把人救活了。
我回家的时候,腿还在打颤。阳光明明很烈,落在身上却没一点暖意。这是我头一回亲眼看见人被打成这样,那些闷响像还在耳朵里回荡。我攥紧了书包带,心里头乱糟糟的,忽然就想起吴伟良他们砸燃烧弹的事,想起那蓝色的火苗。原来这世上,除了藏在泥里的危险,还有明晃晃的拳头。
以后要是遇上人多打架,得先动手,再跑。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河泥的腥气,还有点说不清的,让人发慌的味道。梧桐树的叶子又落了几片,在地上打着转,像在替谁叹息。
秋阳斜照黑板寒,
双溪新土古桥残。
火弹惊破少年胆,
犹记拳声透茧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