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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泥里生(秋镇杂记)(1 / 2)

第十二章第八节

秋老虎赖在镇子上空不肯走,操场边的梧桐树叶子被晒得卷了边,像揉皱的纸。我捏着刚交上去的班长袖标,布料上还留着夏末的汗味,心里头轻快得像揣了只蹦跳的麻雀。刘月萍站在讲台上接过朱老师手里的新袖标时,辫子梢的红绸带晃了晃,她耳根子有点红,睫毛垂着,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文静。

挺好。我对着窗玻璃理了理衣襟,里头映出个瘦高的影子,蓝色鸡心令的汗衫的领口磨得发毛。以后总算不用早读课站在讲台前喊,也不用放学时抱着一大摞作业本往办公室跑了,光是想想,后脖颈子都松快了不少。

这份松快却没能焐热半天。放学铃刚扯着嗓子响起来,朱老师抱着教案从教室后门进来,路过我座位时停了脚。黑板报还是你负责更新。她的声音平铺直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手里的书包带掉在地上,铅笔盒滚出来,削得尖尖的铅笔撒了一地。朱老师,我......话堵在喉咙口,眼睛不由自主瞟向刘月萍的座位,她正被几个女生围着问东问西并祝贺她做了班长,她辫梢的红绸带在人群里若隐若现。我都不是班长了,这粉笔灰的差事,怎么也该轮着新人了吧?

朱老师的目光扫过满地铅笔,没弯腰,也没看我憋红的脸。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她从教案夹里抽出张纸,你是班集体的一员,有经验,这事得继续扛着。那张纸轻飘飘落在我桌上,是抄好的稿子,字迹是学校文书的钢笔字,一笔一划规规矩矩。

我捏着稿纸的边角,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以前都是朱老师给个中心思想,让我自己琢磨着写,有时候写到半夜,煤油灯把影子投在墙上,像个佝偻的老头。那......以后都有现成的稿子?我抬头时,正撞见朱老师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忽然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裹着秋老虎的燥热,还有点说不清的怅然。你小学的作文是真好。她的声音低了些,就是有个女同学,好像比你还强那么一点点。

我的心猛地一跳,铅笔尖在掌心戳出个小坑。朱珍宝,那个总爱坐在教室第三排,辫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农村姑娘,她的作文本上永远画着红圈圈,墨水里都像是掺了蜜。那年夏天,我还看见她背着草筐在河边割猪草,蓝布衫被汗水洇出深色的印子,看见我时,她手里的镰刀顿了顿,脸上飞着两朵红云。后来开学,她没来上初中,听说家里条件不太好,家里父母亲没钱交学费,真是可惜了。

她没上初中,否则就交给她了,轮也轮不到你。朱老师的手指在教案夹上敲了敲,行了,不要你写。

真的?我赶紧追问,生怕她反悔。不用绞尽脑汁遣词造句,光是画画花边、抄抄稿子,这差事倒也不算难。

朱老师摇了摇头,转身走了,蓝布褂子的下摆扫过门框,带起一阵粉笔灰。我把那张稿纸小心翼翼折好放进书包,心里头的不情愿早跑没影了,爽快地应了声。那天傍晚,夕阳把教室的窗户染成金红色,我踩着板凳在黑板上写字,粉笔灰簌簌落在肩头,像落了层细雪,等抄完最后一个字,天已经黑透了,回家的路上远远的就传来母亲唤我回家吃饭的声音,悠长悠长的,在寂静的巷子里荡开。

第二天一早,镇子像是被谁捅了个马蜂窝,嗡嗡地热闹起来。我背着书包刚走到巷口,就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往镇中心涌,挑着铺盖卷的,推着独轮车的,箩筐里装着铁锹、洋镐,铁家伙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我奇怪的问了声你们这是要干啥,挖双溪河喽!有人喊着,粗哑的嗓子里裹着兴奋。

原来要开挖双溪河,修新的河堤,就连东栅口那座明代的会龙桥也要拆了。那桥栏上雕着的龙纹都被人摸得发亮,我小时候总爱趴在桥边看底下的流水,能看半个下午。听大人们说,要在东边四十米的地方建新的水泥桥,直通到张家弄外头的公路。

这股热闹劲儿很快就传到了学校。我们的操场被圈了起来,成了堆土的场地。原本就比别处低些的操场,被一车车黑褐色的河泥填得慢慢高起来,体育课自然就黄了。刚开始还有几节课能在礼堂上,男生们挤在一块儿打羽毛球,球拍是木头做的,球托都磨秃了,女生们则三三两两地坐在长凳上,手里捧着课本,眼睛却瞟着那些蹦蹦跳跳的身影。后来连礼堂也被堆了些工具,体育课索性就停了,教室里多了些偷偷传看的小人书,还有神神秘秘的手抄本,还有男生用圆规在课桌上画棋盘,小声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