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得一团糟,粥糊了,水洒了,火也时灭时燃。看着自己弄出的狼藉,她又急又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住,不敢让它们掉下来。她怕阿爹听见,怕阿爹担心,怕阿爹觉得她是个没用的孩子。
她偷偷用袖子抹掉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端着一碗半生不熟、带着糊味的粥走到炕边,小声说:“阿爹,吃饭了。”
阿爹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到她明显哭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和小手上新添的烫伤,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没有力气责备,只是颤抖着伸出手,从炕席底下摸出前两天编好、还没来得及给她的一个草编小蝴蝶,气息微弱地说:“丫蛋……看……蝴蝶……飞,飞了……”
她接过那只歪歪扭扭,却饱含着阿爹最后心血的蝴蝶,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配合着爹,让那只“蝴蝶”在爹眼前笨拙地“飞舞”。她天真地以为,阿爹开心了,病就会好了。那一刻,昏暗的茅屋里,父女俩相互慰藉着,用微弱的暖意对抗着步步紧逼的死神。
然而,死神还是来了。
就在前天夜里,她像往常一样,蜷缩在阿爹的身边,紧紧抱着他一只冰凉的手臂,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阿爹的咳嗽声渐渐停了,呼吸也变得微不可闻。她起初以为是爹终于睡着了,还暗暗高兴。可后半夜,她被一种彻骨的寒意冻醒,发现阿爹的身体变得像井水一样冰凉,无论她怎么用力抱紧,都无法焐热分毫。那个曾经为她遮风挡雨、给她无限安心的怀抱,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和生机。
她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嚎啕大哭。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慌攫住了她。她愣了片刻,然后猛地从炕上爬下来,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冲出了茅屋,跑到最近的一户邻居家,用力拍打着门板,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三爷爷!三爷爷!快来看看我阿爹!他……他凉了!他不喘气了!”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尖利而平静,平静得不像一个孩子。
后来,村里的大人们来了,帮忙料理后事。她看着人们进进出出,看着阿爹被抬走,她甚至还记得要给来帮忙的长辈们磕头,认认真真地说“谢谢三爷爷”、“谢谢五叔”。她表现得异常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没有人知道,她那小小的躯壳里,灵魂仿佛已经随着阿爹一起,被埋进了那座冰冷的黄土里。
直到现在,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不知名的虫鸣,以及隔壁赵小川隐约的鼾声,所有的坚强和伪装才轰然崩塌。
捕快哥哥是好人,今天客栈里的人也是好人,他们给她洗澡,给她衣穿,给她看病,还说要帮她找新的家。可是,她知道,就算找到了,那也不会是她的家了。
她的家,是那个会给她编草蝴蝶的爹在的茅草屋。
她的家,是那个充满泥土和烟草味、虽然贫穷却温暖的怀抱。
她的家,已经随着那座新坟,永远地留在了靠山村外的山坡上。
“阿爹……”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泪水更加汹涌,却依旧死死咬着嘴唇,只从喉咙深处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丫蛋好想你……丫蛋没有家了……”
被子下的黑暗里,她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仿佛要缩回生命最初的形态。眼泪浸湿了木梳,浸湿了枕头,也浸湿了这个漫长而寒冷的秋夜。未来像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一片迷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攥着这把唯一的木梳,在无声的哭泣中,祭奠她逝去的家和再也回不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