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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归营血途(2 / 2)

休整完毕,队伍再次出发。终于在日落之前,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边军大营那连绵起伏、旌旗招展的轮廓。

看到大营的刹那,荀渭心中百感交集。短短两日,却恍如隔世。他从鬼门关前爬了回来,但等待他的,绝非安宁。

验明身份,通过层层岗哨,队伍进入了大营。营内号角声声,炊烟袅袅,士卒操练的呼喝声此起彼伏,一切似乎都与往日无异。但荀渭却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紧张压抑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赵擎直接将荀渭带到了陷阵营所属的校尉营帐外。

“在此等候。”赵擎吩咐一句,便先行入内禀报。

荀渭站在帐外,寒风卷着地上的沙土打着旋。周围偶尔有陷阵营的士卒走过,看到他活着回来,无不投来惊异、复杂、甚至带着几分畏惧的目光。刘三一伙的覆灭,显然早已传开,而他这个“罪魁祸首”的突然回归,无疑投下了一颗石子。

很快,赵擎走了出来,脸色有些严肃:“校尉大人让你进去。”

荀渭深吸一口气,整了整破烂的衣甲(尽管无济于事),低头走进了营帐。

帐内燃着炭盆,比外面暖和许多。陷阵营的校尉周超——一个面色黝黑、神色冷峻的中年将领——正坐在案后,翻阅着文书。赵擎侍立一旁。

“卑职荀渭,参见校尉大人!”荀渭单膝跪地,声音沙哑。

周超抬起头,目光如电,落在荀渭身上,带着审视和威严:“你就是荀渭?赵队率报称,你从鹰嘴涧马贼埋伏中逃生?”

“回大人,是。”荀渭低头,将方才对赵擎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恭谨,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

周超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看不出喜怒。直到荀渭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压力:“据报,昨日前往鹰嘴涧的探查小队,包括队正王逵麾下两名老兵,尽数殉国,唯独你一人逃生?”

荀渭心中一沉,知道最关键的问题来了。他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哽咽:“…卑职…卑职惶恐!实是当时混乱不堪,卑职被一名马贼追砍,滚落坡底,侥幸未被发现,这才…这才苟全性命…未能与同袍共赴国难,卑职罪该万死!”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将逃生归咎于运气和意外,姿态放得极低。

周超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问道:“王逵队正上报说,尔等遇伏时,他曾奋力组织抵抗,但马贼势大,最终力不能支,仅有他与一两名亲兵杀出重围求援…你当时,可见到王队正?”

荀渭的心脏几乎骤停!

王逵竟然回来了?!而且还恶人先告状,将罪责推卸得一干二净,甚至将自己塑造成奋力抵抗后无奈求援的形象?!

好毒的算计!

若是他如实说出王逵冷眼旁观、见死不救,甚至可能勾结马贼,空口无凭,谁会相信他一个新兵蛋子,而去怀疑一个经验丰富的队正?反而会显得他攀咬上官,罪加一等!

电光火石间,荀渭已然做出了抉择。他抬起头,脸上适时的露出茫然和一丝“庆幸”:“…王头儿也杀出来了?太好了!当时太过混乱,烟尘四起,卑职只顾着逃命,并未…并未看清王头儿那边的情况…原来王头儿是去求援了么…”

他以退为进,既不否认王逵的说法(因为无法证伪),又暗示了自己当时视角有限,“没看清”,完美地避开了直接冲突,将自己摘了出来。

周校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道:“既然活着回来,便好生休养。此次遇伏,非战之罪。你伤势不轻,先去医帐处理一下,然后回营待命。此事,军中部将会另行调查。”

“谢大人!”荀渭连忙叩首,背后却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周校尉未必全信王逵,但也绝不会轻易相信自己。所谓的“调查”,恐怕最终也会不了了之。

暂时过关了。

他躬身退出了营帐。赵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自行离去。

荀渭拖着疲惫的身体,朝着医帐走去。一路上,他能感觉到暗处有不少目光在窥视着他,带着恶意、审视和好奇。

刚走到医帐附近,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便从旁边响起: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陷阵营的福星荀爷么?命可真硬啊,鹰嘴涧都喂不饱您?”

荀渭脚步一顿,缓缓转头。

只见旁边一个窝棚的阴影下,几个士卒正围坐在一起,为首的赫然是之前跟在刘三身边的一个痞卒,名叫侯五。此刻他正歪着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怨毒。刘三倒台,他们这些依附者日子自然不好过,显然将账算到了荀渭头上。

荀渭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经历了荒原追杀、地底惊魂,这种程度的挑衅,在他心中已激不起太多波澜,只觉可笑。

侯五见他不语,以为他怕了,气焰更盛,站起身走了过来,故意用肩膀重重撞向荀渭:“怎么?福星爷撞了人,连个屁都不会放了?”

荀渭被他撞得一个趔趄,伤口被牵动,疼得他眉头一皱。

他慢慢站直身体,目光如同冰锥,刺向侯五。那眼神中蕴含的冰冷杀意和历经生死后的戾气,竟让侯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气势一窒。

“好狗不挡道。”荀渭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想给刘三报仇,尽管放马过来。玩这种小把戏,只会让人觉得…你们和他一样,都是废物。”

说完,他不再理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侯五,转身径直走进了医帐。

侯五站在原地,被他那一眼看得心头寒气直冒,竟一时不敢再追上去挑衅。旁边几个同伙也面面相觑,觉得这个新来的小子,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那眼神,太吓人了。

医帐内充斥着浓重的草药和血腥味。军医草草检查了荀渭的伤势,多是皮外伤和冻伤,处理包扎后,便打发他离开。

荀渭回到属于他的那个肮脏、拥挤、气味浑浊的窝棚。棚内的士卒看到他回来,神色各异,有的漠不关心,有的隐含忌惮,却无人上前搭话。

他默默地走到自己那处角落,蜷缩下来。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怀中的那块金属碎片,隔着衣物,依旧散发着冰冷的触感。

王逵的诬陷,侯五的挑衅,“秃鹫”潜在的报复,地下诡异的遗迹,怀中不明的碎片…无数的危机和谜团,如同蛛网般缠绕着他。

他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冰冷坚硬的轮廓。

这条路,比他想象的更加血腥,更加黑暗,也更加…扑朔迷离。

但无论如何,他回来了。

从地狱的边缘,爬了回来。

那么,有些账,就该慢慢清算了。

窝棚外,寒风呼啸,卷过营地的旌旗,发出猎猎的声响。

如同战鼓,预示着新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