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第一场雪,比去年来得更早一些。雪花纷纷扬扬,一夜之间便将京城染得素白,也暂时掩盖了南城那片拆迁区积累已久的污秽与破败。
清晨,雪停了,阳光挣扎着从云层后透出,照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那个偶尔给许大茂塞个冷馒头、倒口水的孤寡老太太,像往常一样,颤巍巍地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面是点自家熬的、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棒子面粥,挪到许大茂那间低矮的违建房前。
门,依旧虚掩着一条缝,里面黑黢黢的,没有任何声响。前几天还能听到的、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消失了。一种不祥的死寂,从门缝里弥漫出来。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用干枯的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疾病、污物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她倒退了一步。
借着门外雪地反射进来的微光,她看到许大茂蜷缩在那张用砖头和破木板搭成的“床”上,身上盖着那床看不清颜色的、硬邦邦的破棉被,一动不动。他的脸朝着墙壁,看不清表情,花白杂乱的头发露在外面,像一团冻结的乱草。
老太太试探着叫了一声:“大茂?许大茂?”
没有回应。连一丝微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她壮着胆子,又往前凑了凑,伸手,极其轻微地推了推许大茂的肩膀。
冰冷,僵硬。
老太太“啊”地低呼一声,手里的粗瓷碗“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棒子面粥洒了一地,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她踉跄着退出来,脸上满是惊恐,嘴里喃喃着:“没……没了……许大茂没了……”
她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拆迁区里,显得微弱而徒劳。
没有亲人哭嚎,没有朋友吊唁,甚至没有引起什么像样的骚动。这片区域本就人烟稀少,剩下的几户也都是自顾不暇的边缘人。许大茂的死,就像一片雪花悄然落地,无声无息。
后来,是社区工作人员接到那个老太太语无伦次的报告后,联系了派出所和殡仪馆。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戴着口罩,皱着眉头,进去查看了情况,做了简单的记录。然后,殡仪馆的车来了,工作人员用裹尸袋将那个枯瘦、冰冷、散发着异味的躯体装进去,抬上车,拉走了。
整个过程,迅速,冷漠,程式化。仿佛处理的不是一条曾经鲜活、曾经算计、曾经挣扎过的人生,而只是一件需要清理的、碍事的垃圾。
他留在那间破屋里的所谓“遗物”——几件破烂不堪的衣物,一个磕瘪了的铝饭盒,还有那辆锈迹斑斑、再也蹬不动的破三轮——在推土机开来之前,也被当做垃圾一并清理掉了。
许大茂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最后一点痕迹,随着那间违建的倒塌和垃圾的清运,彻底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