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玄烨一下子挣脱太皇太后的拉扯,豁然站起身来,踉跄的后退一步。
“孙儿不会杀令窈。”他稳住身形,目光直视着榻上的祖母,“令窈的性子,玛玛您最是清楚。她即便知晓了什么,也绝不会向外泄露半分。”
他撩起袍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仰头恳切地望着太皇太后:
“玛玛,令窈不仅是孙儿心爱之人,更是我一双儿女的生身之母!这些年来,她谨守本分,从未行差踏错。
即便太后屡次三番欲置她于死地,她也都隐忍下来,既往不咎,只因她深知太后于大清于孙儿有多重要。试问如此识大体顾大局之人,怎会不知轻重,胡言乱语?”
玄烨膝行至太皇太后榻前,掷地有声道:
“玛玛,杀了栖芷,已是孙儿能做的最大让步。令窈,谁也不别想动她一根手指!”
太皇太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扬手便欲朝他脸上掴去,却在贴近他脸颊的刹那硬生生停住。掌风吹动起他凌乱的头发,露出苍白却异常坚定的面容。
她看着这双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惶恐,却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决绝。这孩子,何曾如此卑微地求过她?
“你……唉!”太皇太后最终无力地垂下手,重重一拳捶在锦被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玄烨心尖一颤,“你们父子两个真真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玄烨看她气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鼻翼微张,知她气到了极点,忙伏地叩首。
暖阁内侍立的宫人见皇帝都跪下了,顿时呼啦啦跪倒一片。
苏麻喇姑也撑着床沿,缓缓屈膝跪下。太皇太后一惊,伸手欲扶她,她却执意不肯起来,沉声道:
“老祖宗,奴才冷眼瞧着,令窈那丫头确实不是那等虚情假意,不知轻重的人。奴才也愿以这条老命为她作保,若她真有泄露之日,奴才甘愿与她同罪,绝不劳老祖宗动手!”
太后凝视着他俩,看着他伏在地上卑微如草芥,哪里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终是不忍心,长叹口气。
“罢了,起来吧。你待她一片真心,可曾想过,你杀了她的至交好友,她心中岂能不生怨恨?这隔阂怕是难以消除了。”
玄烨见祖母语气松动,似已打消了杀令窈的念头,心中巨石落地,连忙爬起来,依偎到榻边,竟是又哭又笑,露出近乎憨厚的神情。
太皇太后看着他这般模样,满心的怒火与算计终究化作了慈爱,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
终究是大病未愈,太皇太后一番劳心劳神已是心闷气短,拂着胸口直喘粗气,苏麻喇姑赶忙上前替她揉着,向外喊道:
“太医!快传太医!”
两名一直在外间值守的太医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玄烨慌忙让开位置,忧心如焚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太医们围上前施救。
榻上的祖母已然陷入昏迷,气若游丝,脸色苍白得如同糊窗的高丽纸,整个人深深陷在重重锦被帘帏之中,单薄得仿佛只剩下一抹淡淡的影子。
整个心瞬间揪了起来,方才勉强止住的泪水再次无声涌出,一滴滴顺着腮边滚落,浸湿了衣襟。
片刻后太皇太后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只是气若游丝,有朝不保夕之态,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躬身来回禀:
“主子爷……老祖宗她……”
两位太医互看一眼,纷纷摇了摇头。
玄烨整个人微一踉跄,梁九功赶忙扶住他。玄烨推开他的手:“无妨。”又看向太医,艰难问道,“还有几日光景?”
(2)
两位太医又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回禀:“回主子爷,至多……六七日。”
玄烨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出的慈宁宫,待反应过来时只觉得浑身冰凉。日光晴好,照在身上却无半点暖意,他想一缕孤魂在宫里游荡,不知来路,亦不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