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影子(2 / 2)

这哪里是凡人之姿,这根本就是天上人,不染尘埃,清凌凌的似一捧捞不起的月光。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画中人的那份神韵,那份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灵秀与澄澈,是她无论如何模仿都永远触及不到的。

她所能学的不过是个皮毛,一个模糊的徒具其形的外壳罢了。

章佳常在只觉得苦涩涩的,宛若一块黄莲烂在心里,苦的她有口也说不出,也不能说。

这份苦楚是她打碎牙往肚子吞,一辈子也无法宣之于口。

她再也抑制不住,弯腰拾起地上那幅“护灯图”残卷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自己破碎的指望和尊严,失声痛哭起来。

时至今日,她突然后悔南海子西宫那晚,她故意学着画中人伸手护灯,挑起了主子爷心里的旧思。

不知哭了多久,泪似乎流干了。

她颓然弯下腰,将手支在腿上托着腮,抬眸望着湛蓝天际,天色温润,似粉彩瓷釉一般,深邃而浩渺,却被四方的橙黄琉璃顶裁割成一小块。

人置身于此,仿佛站在井底往上望去。

梁九功站在廊下目送着章佳常在远去,眉峰紧蹙,满腹疑团。

他是康熙十三年舍了命根子入的宫,吃尽苦头,直到康熙十五年才得以挤进乾清宫当差,又费尽心思才拜在顾问行门下,熬资历、看眼色,一步步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对于康熙十四年之前,主子爷尚在幼冲或是更早时候的旧事,他几乎一无所知。

去年南海子西宫那晚的变故,他看得分明。

章佳常在被主子爷厉声呵斥退下时,她似乎是为了点灯看路,鬼使神差的从殿里拿了一盏灯离开。

行至殿门时,一阵夜风恰好穿堂而过,吹得那灯芯火苗摇曳不定。章佳常在下意识地侧身伸手护灯。

当时主子爷原本愠怒冰冷的目光,在触及章佳常在护灯的那一刹那,像是骤然坠入虚无之境,怔怔的看着她许久,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从丹陛上缓缓而下,最后消失在院门后,才如梦初醒般收回目光。

那一刻,主子爷脸上交织的困惑与某种深沉的怅惘,是梁九功侍奉以来从未见过的。

自那以后,章佳常在的宠爱是一日胜似一日,连昭仁殿主子都比下去了,那情形不像是贪恋新欢,倒更像是在急于弥补什么,或者说是想从她身上找回些什么影子。

但无人时时常拿着昭仁殿主子做的荷包发呆,神色怅然,不知思索什么。

梁九功正出神,恍惚听见不远处一阵恭维声,随后是顾问行的得意故作谦逊的推辞:

“……可别这么说,能为主子爷办事,就是咱们做奴才天大的福分。

在不在乾清宫又有什么要紧?关键是心里得有主子爷不是?”

他猛地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弯下腰,热络的唤了一声:

“师父。”

顾问行站在回廊转角,眉眼弯弯,唇角微翘,但那目光却是寒津津的,落在梁九功深深弯下腰的背脊之上,伸手拍了拍。

梁九功抖了一抖,险些往旁边躲去,硬生生咬牙站在原地,讨好道:

“师父您有何吩咐?”

“吩咐?”顾问行哂笑,“我可不敢吩咐你梁大总管,您如今是主子爷跟前一等一的红人,跺跺脚,这乾清宫都得颤三颤呐。”

梁九功哎呦一声,忙道:

“您这话可真是折煞奴才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在奴才心里您就是奴才的再生父母,父亲教训儿子那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嘛!您教训奴才那是看得起奴才,是为奴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