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点在水纹处。这是最难的部分,因为水纹的动感和光影变化极其微妙。许念调了四次颜色,才找到最合适的那一版。
笔尖落下时,她的手稳得惊人。颜色从深到浅,从实到虚,完美衔接了中断的水波线条。完成最后一笔时,连她自己都轻轻舒了口气。
周明远第三次起身。这一次,他看了整整十五分钟。
修复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送风的声音。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这位泰斗的评判。
终于,周明远放下放大镜。他转向许念,神色复杂。
“这三个点,”他缓缓开口,“接得不错。”
许念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但是,”周明远继续,“只能说明你的手艺合格,不能证明你的配方正确。我要看老化数据,看三年、五年、十年后的变化。”
“老化模拟实验的数据我都有。”许念打开平板电脑,调出文件,“加速老化相当于自然环境下三十年的数据都在这里。如果周教授需要,我可以把所有原始数据都发给您。”
周明远接过平板,一页页翻看。那些图表、数据、对比照片,详细得无可挑剔。
良久,他抬起头:“这些实验,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大部分是我做的,吴老和实验室的同事给了很多建议。”
周明远沉默了。他看着许念,看着这个年轻的修复师眼中那份坚定和执着,忽然想起了四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不服输,也是这样相信自己的判断。
“好。”他最终说,“我收回上午的话。你的工作,我认可。”他顿了顿,“不过,我要参与后续的监督。每个月,我要看到这幅画的监测报告。”
这不是刁难,而是另一种形式的认可——他愿意投入时间,来验证她的成果。
许念的眼眶微微发热:“谢谢周教授。”
“不用谢我。”周明远摆手,“是你自己用实力说服了我。”他转向吴老,“老吴,你这个学生,不错。”
吴老笑了,笑容里满是骄傲。
专题拍摄结束已是傍晚。许念送走摄制组和专家们,独自站在修复室窗前。夕阳把天空染成金红色,远处的城市开始亮起灯火。
她觉得很累,但心里满满的。那种感觉,不是完成工作的轻松,而是一种被认可的踏实。
手机震动,是顾言深的消息:【还在工坊?我去接你。】
她回复:【刚结束,有点累。】
【等我十分钟。】
十分钟后,顾言深的车停在工坊门口。许念上车时,他正在接一个工作电话,示意她稍等。
“……对,周明远教授。嗯,他下午去了工坊……没有,他没为难,反而认可了念念的工作……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顾言深转头看她:“祖父来的电话。周教授是他老朋友,今天的事,周教授已经跟他说了。”
许念惊讶:“周教授和爷爷认识?”
“很多年的交情了。”顾言深启动车子,“周教授打电话给祖父,说你‘有胆识,有手艺,就是太倔’。祖父听了很高兴,说顾家的媳妇就该这样。”
许念忍不住笑了:“周教授真这么说?”
“原话更难听一点,但意思是这个意思。”顾言深侧头看她,“今天辛苦吗?”
“很辛苦。”许念诚实地说,“但值得。”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顾言深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为你骄傲。”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许念的鼻子有些发酸。她回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顾言深。”
“嗯?”
“如果今天周教授坚持否定我的工作,你会怎么办?”
“我会尊重你的决定。”顾言深看着前方,“如果你想继续,我会支持你。如果你想停下来,我也会支持你。但无论如何,我都会让所有人知道——许念是我的未婚妻,她的专业判断,值得被认真对待。”
不是霸道地替她解决问题,而是给她选择的自由,并在她身后筑起坚实的后盾。
许念靠向椅背,闭上眼睛。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流萤般掠过。今天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回放——周教授的质疑,她自己的坚持,最终得到的认可。
她忽然明白,成长就是这样——在质疑中坚守,在压力中前行,用实力证明自己。而最幸运的是,这条路上,有人懂她的坚持,信她的选择,在她累的时候,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回家想吃什么?”顾言深问。
“简单点就好。”
“好。”
车子驶入夜色,载着两个疲惫却满足的人,驶向他们共同的家。那里有温暖的灯光,有热腾腾的饭菜,有可以卸下所有防备的安宁。
而对许念来说,今天不仅仅是一场专业上的交锋,更是一次重要的成长——她学会了在权威面前坚持真理,也学会了用实力赢得尊重。
星火虽微,可以燎原。而她的光,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