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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开口的不是我,是千万张嘴(2 / 2)

一个宫女踮着脚凑过来,金步摇在鬓边晃:“这糖簪子可真巧,给我包十个。”

“姑娘要送谁?”柳明漪笑着递过油纸包,指尖沾了糖汁,拉出细细的丝。

“给尚食局的小桃。”宫女压低声音,“她昨日焚了个糖画,说闻见墨香了,像是文曲星显灵。”

柳明漪的手顿了顿。

那香气她懂——糖焦化时腾起的烟,混着油纸燃烧的糊味,竟真像旧书翻页时扬起的尘。

她望着宫女的背影消失在宫墙后,又摸出块糖画对着光——“教在民间”四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像撒了把金箔。

指尖抚过糖面,温热微黏,仿佛触到了某种正在融化的信念。

她想起林昭然说:“甜的东西最能过墙。”如今这甜里裹着的理,怕是要从宫市甜到坤宁宫了。

日影西斜,桐花瓣坠入砚台的声音,惊醒了伏案的人。

程知微还记得林昭然说过,“墨要慢磨,理要慢讲”。

如今他执刀刻竹,听着刀锋入木之声,恍若又见她在灯下研墨的身影。

窗外桐花簌簌落进砚台,像一场无声的雨。

他执刀刻下三短两长的鼓点,刀锋入竹的声音像极了林昭然当年磨墨——沙、沙、沙,缓慢而坚定,每一下都带着思索的重量。

竹屑纷飞,落在手背上,微痒如蚁行。

竹片刻完,他吹去竹屑,见那纹路竟与《开蒙令》的笔锋有几分相似。

指尖抚过凹陷的刻痕,粗糙而清晰,像触摸到一段尚未发声的历史。

“她连请愿的方式都设计好了。”他喃喃着,把竹片塞进孙奉手里,“交给裴少卿,他看得懂。”

裴怀礼拿到竹片时,正对着太常寺的古钟发呆。

钟身上铸着的“礼”字被他摸得发亮,铜面映出他模糊的脸。

可此刻他摸着竹片上的鼓点,忽然想起林昭然在太学讲学时的模样:她站在讲台上,身后挂着幅“有教无类”的字,说“礼是活人守的,不是死规矩捆的”。

她的声音清亮,像钟声初振,余音久久不散。

他把竹片按在案头,墨汁未干的《开蒙令》在烛下泛着光,每个字都像林昭然的声音在耳边响:“替我问,替我争。”烛火摇曳,影子投在墙上,像无数人影在叩门。

早朝的鼓声惊醒了殿外的雀儿。

裴怀礼站在丹墀前,朝服上的鹘纹被风吹得翻卷,布料拍打肩头,发出猎猎声响。

他望着龙椅上的皇帝,又望了望阶下的沈砚之,忽然开口:“臣,代南荒七百塾、三万问者,请开蒙令。”

殿中哗然。

御史台的老大人拍着朝笏喊“逾制”,户部侍郎扯他的袖角让他慎言,可裴怀礼只盯着皇帝案头的《讲录》——那粗布封皮在龙涎香里若隐若现,像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

皇帝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沈砚之身上。

沈砚之站在殿心,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耳膜,像更漏滴水。

他望着殿外,春阳正照在宫墙根下,一群幼童蹲在地上,用炭笔临摹新刻的“问”字。

最小的那个孩子把“问”字的口画成了圆,像块糖饼,炭笔在石上摩擦,发出沙沙声,像春蚕食叶。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雨夜,破庙里的小女孩举着没油灯盏说“自己照路更亮”,那时他只当是痴语,如今才懂——原来“问”字真能当灯点,照得黑夜里的人都醒了。

“拟可。”他提笔朱批,墨迹落在《开蒙令》上,像一滴血,缓缓晕开。

退朝时,沈砚之的朝服被风掀起一角,布料拂过小腿,带来一阵凉意。

他望着殿外的幼童,见他们正用炭笔在“问”字旁边画小花,忽然想起那本粗布封皮的《讲录》还在书房。

暮色漫进宫墙时,他坐在案前,把《讲录》放进火盆。

火折子擦了三次才亮,橙红的火苗跳跃着,映在他瞳孔深处,像十年前那盏将熄的油灯。

他知道这书不该留——它是叛逆的种子,是他曾亲手追捕的“妖言”;可它也是她的眼睛,照见他曾蒙昧的心。

十年前破庙那一盏灯,原来一直没灭。

他举着那点火星,看了又看,终究没往下送。

“林昭然,你赢了……”他对着跳动的烛火低语,“但你赢的,不是我。”

窗外忽然响起鼓声,三短两长,像心跳,像召唤。

沈砚之低头看着手中的火折子,火星渐弱,终归熄灭。

他没有再点一次。

那本粗布封皮的《讲录》静静躺在案头,不再需要火焰照亮。

因为它已在千万人心里燃起。

十年前破庙里的小女孩,终于让整个黑夜学会了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