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微捏着信笺的手在发抖。
烛芯爆了个灯花,火星子溅在信纸上,把“三叩床沿”四个字烧出个焦黑的小洞。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林昭然在破庙教童生识字,也是这样的深夜,她用树枝在泥地上画“问”字,说:“若有一日我不能言,便以节奏传讯——更鼓有定,人心无律,变调处才是真意。”
案头铜漏的水滴声突然变得清晰。
他把信笺摊平在《讲录》上,七段长短音的刻痕与书页上“醒鼓”二字重叠。
指节无意识地在桌沿叩击,第一下轻,第二下重,第三下拖长——正是林昭然病中那夜的节奏。
“七段……七段!”他猛地站起来,竹椅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七是‘启’的卦数!她要启民智!”
窗外残灰还在飘,落在他摊开的竹简上,正好填满刻好的凹槽。
程知微抓起刻刀,刀锋在竹片上疾走如飞,“春播已毕,灰田生问”八个字尚未干透,他已将竹简塞进驿卒怀里:“换快马,走飞狐道!”驿卒的马蹄声碾碎晨雾时,他望着案头林昭然亲手批注的《学记》,轻声道:“先生,您种的灰,要发芽了。”
千里外的扬州米市,孙奉蹲在米栈后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刚从茶棚里听来消息:户部要派清粮吏,专查南荒米里的灰。
那灰是林昭然让烧的《讲录》残页,每粒米里都裹着半枚“问”字。
若被查出来……他摸了摸怀里的铜哨,这是林昭然给他的最后信物。
“孙爷!”米商王九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汗湿的青布衫贴在背上,“清粮吏后日到。”孙奉突然笑了,指节敲了敲米栈的木栏:“把南荒米掺进各地陈米里。官仓的米三年一换,陈米积了半仓,掺进去谁分得清?”王九愣了:“那灰……”“灰?”孙奉从袖中摸出个纸包,抖出些碎茶末,“再传个话——食此米者,夜梦清明,能解疑难。”
三日后,金陵书生周文远啃着掺了灰的炊饼,在油灯下背《孟子》。
他困得眼皮打架,伏在案上打了个盹。
梦里忽有个清越女声念:“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他惊觉自己竟能接出下句,醒来时案头《孟子》翻到“梁惠王上”,墨迹未干的批注里写着“梦中学得此章”。
这篇《梦学记》被书肆抄了二十遍,贴满金陵城墙时,孙奉正蹲在码头数米袋,看船工们哼着新调:“醒梦米,解心盲,夜里读书不用光。”
南荒的黄昏来得早。
柳明漪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看几个孩童用红土捏“问”字。
最小的娃捏坏了,急得抹眼泪,把泥手往脸上擦,倒成了个花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