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然的呼吸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晨露,每一次起伏都要耗尽力气。
柳明漪攥着空药罐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白,声音带着哭腔:“阿昭,最后一剂药昨天就熬完了,米缸底儿都刮干净了,连米汤都……”
草席上的人睫毛动了动,苍白的手从破被里伸出来,指尖擦过柳明漪沾着灶灰的手背。
她的掌心凉得像浸过冰水,却在柳明漪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去墙角。”
柳明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墙根堆着半盆烧剩的炭灰,是前日夜里取暖留下的。
“把灰调水。”林昭然说,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蛛丝,“再给我笔。”
“笔?”柳明漪一怔,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窗台上摸出截炭枝——那是前日盲童走时落下的,竹节削成的笔杆,末端还沾着星星点点的墨痕。
她慌忙用陶碗舀了半杯水,蹲在灰堆前,指尖搅着灰水,水面浮起细碎的黑渣。
林昭然扶着草席坐起来,背后垫着的旧棉絮发出窸窣声。
她接过炭枝时,柳明漪看见她手腕上的血管青得发蓝,像要从皮肤下挣出来。
炭枝浸过灰水,在土墙上洇开一片淡青的痕,她盯着那片痕,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吞咽什么。
“何为终?”
四个字歪歪扭扭爬上墙,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条不肯断气的蛇。
炭枝“啪”地掉在地上,林昭然向后仰倒,额头抵着草席,急促的喘息声里混着细碎的哨音。
柳明漪扑过去要扶,却被她轻轻推开。
她望着墙上的字,眼睛亮得反常,像两簇要灭不灭的火:“明漪,我累了……”
这一睡便是三日。
第三日午后,草屋的破门被风撞开条缝,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林昭然脸上。
她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首先撞进视线的是那面土墙——“何为终?”
“谁写的?”她声音哑得厉害,转头去看柳明漪。
绣娘正蹲在灶前,用碎布裹着最后半块山芋,听见动静抬头,脸上还沾着灶灰:“昨儿后半夜,听见外头有动静。我出去瞧,只看见墙根有个破碗,里头盛着热粥。”她指了指窗台上的粗陶碗,“字是那时候有的,许是哪个路过的……”
林昭然笑了,笑得咳嗽起来,却伸手去够土墙。
指尖触到“终即始”三个字,凹凸的划痕硌得生疼。
她望着柳明漪,眼里浮起一层水雾:“好,那就从这里……再开始。”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柳明漪刚要起身,草屋门被撞开,程知微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
他腰间的铜鱼符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昭然!盲童到长安了!”
林昭然撑起身子,程知微的脸在她眼前晃了晃,像浸在水里。
他说盲童在国子监外乞食,蜡丸被个穿青衫的监生拾了去,《心脉图》现在在太学藏书阁。
有个寒门秀才照着图往西走,竟在汉中寻到三处砖塾——百姓把字刻在墙上,蹲在墙根儿认字,先生是隔壁卖豆腐的老丈。
那秀才抄了《讲录》片段,夹在《孝经》里传,七日里二十多个学生收拾包袱往南荒跑,说要“寻灯”。
“他们带着笔墨,带着种子。”程知微说,喉结动了动,“昭然,你的灯,烧起来了。”
林昭然望着他,忽然想起初见时,这个总把算盘拨得噼啪响的小吏,如今眼里有了星火。
她想说话,却被柳明漪按住:“先喝口热的。”山芋粥的热气糊在她脸上,甜丝丝的,像极了那年在应天府,她偷溜去买的糖粥。
夜里,孙奉摸黑进了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