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济世堂的瓦檐连成线,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密的水花。林生抱着个油布包裹冲进门槛时,裤脚全湿透了,发梢滴着水,脸上却带着掩不住的兴奋。他身后跟着个穿蓑衣的老船工,手里攥着半块刻着“福”字的木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大人!大喜事!”林生把包裹往桌上一放,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苏芷晴刚整理好的药材,“我在码头听漕帮兄弟说,有人从倭寇船上截获了东西!”
沈炼从里间掀帘而出,身上还穿着昨夜查案的夜行衣,腰间绣春刀的刀鞘沾着泥点。他扫了眼包裹,眉头微蹙:“什么东西值得你冒雨跑一趟?”
“您看!”林生解开油布,露出份皱巴巴的《江南商报》,头版标题用浓墨加粗——“江南倭寇猖獗,盐商损失惨重!三月间七艘盐船遭劫,千担官盐被掠,十二名船工遇害”。旁边配着幅模糊的插图:几艘挂着膏药旗的海盗船正围攻一艘商船,甲板上躺着几具尸体,鲜血染红了海水。
沈炼接过报纸,指尖在“倭寇”二字上停顿。窗外雷声隐隐,雨势渐大,纸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他想起三个月前通州盐仓的账册——那些标注着“倭货”的条目,那些用日本金箔伪装的盐引,还有林生爹临终前攥着的半块“守心佩”……
“倭寇?”他冷笑一声,将报纸拍在桌上,“这帮海盗什么时候敢在江南腹地撒野了?上个月漕运总督还说‘海疆安宁,倭寇绝迹’。”
“大人,事情没那么简单。”林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后是几片焦黑的布料,“这是漕帮兄弟从倭寇船上撕下来的。您闻闻——”他将布料凑到沈炼鼻端,“有股怪味,像是……硫磺混着海腥,还有点苦杏仁的味儿。”
苏芷晴正用银针挑着药材,闻言凑过来嗅了嗅,突然“咦”了一声:“这不是普通的硫磺。普通硫磺是刺鼻的臭鸡蛋味,这股味儿更冲,还带着点甜腻——像是……硝石和硫磺按比例混起来的‘黑火药’!”
“黑火药?”沈炼眼神一凛,“倭寇带这个做什么?难道要攻打沿海城池?”
“不止呢!”老船工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老朽跑了三十年海运,见过倭寇不少次。他们抢盐船不稀奇,可这次不一样——以前抢完就走,这次却在松江府外海的‘鬼哭岛’停了半个月,天天卸货。老朽亲眼看见,他们用小船把箱子运到岛上,箱子沉甸甸的,不像盐,倒像……”他压低声音,“不像人!”
“人?”沈炼猛地站起身,绣春刀“锵”地出鞘半寸,“什么意思?”
“老朽有个远房侄子在松江府当渔夫,前几日偷偷告诉我,鬼哭岛上有个秘密码头,专门停倭寇的大船。那些船吃水深得很,不像渔船,倒像……运兵船!”老船工从怀里摸出半块木牌,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这是他在码头捡的,跟上次劫盐船的倭寇身上挂的一模一样。”
沈炼接过木牌,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刻痕。他想起严世蕃书房里那幅《海疆舆图》,鬼哭岛的位置被朱笔圈了出来,旁边批注着“私港”二字——原来如此!严世蕃所谓的“私港”,根本不是用来走私盐铁,而是勾结倭寇的秘密据点!
“林生,”他转向林生,目光如炬,“去把赵小刀叫来,让他带上算盘和账册——我要知道,最近三个月江南盐商的损失明细,精确到每一艘被劫的船、每一担被抢的盐。”
“是!”林生转身就跑,蓑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老鬼!”沈炼又喊,“你带几个缇骑,去松江府外海盯紧鬼哭岛——记住,别打草惊蛇,只要摸清倭寇的船只数量、进出规律,还有……他们跟严府的人有没有接触。”
“属下明白!”老鬼应了一声,抓起墙角的锁链,领着两个缇骑消失在雨幕中。
屋里只剩下沈炼、苏芷晴和老船工。苏芷晴正在用银针检测那几片焦黑布料,针尖碰到布料的瞬间,针尾的孔雀蓝丝线微微颤动——这是她特制的“毒检针”,遇毒则变。
“果然有毒。”她收回银针,眉头紧锁,“布料上沾的不是普通火药,而是一种混合毒物——硫磺、硝石、还有……砒霜!这要是点燃了,不光炸死人,还会毒死周围几里的人。”
“砒霜?”沈炼瞳孔骤缩,“严世蕃这是要干什么?用倭寇的船运送毒药?”
“不止呢。”老船工叹了口气,“老朽还听说,鬼哭岛上有个‘药铺’,专收各种奇怪的药材——什么‘鹤顶红’、‘牵机引’、‘化骨散’,都是从内地运过去的。那些倭寇,根本不是单纯的强盗,他们是……”他咽了口唾沫,“是杀手!”
沈炼的脑海中闪过林生爹的尸体——脖颈处那圈青黑色的勒痕,指甲缝里的黑色粉末,还有苏芷晴验出的“牵机引”残渣。原来这一切,都是严世蕃勾结倭寇布的局!他们用倭寇的身份劫盐船、杀船工,再用毒药灭口,掩盖私通的证据!
“大人,”苏芷晴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我有个猜测——严世蕃是不是想借倭寇之手,除掉江南的盐商,然后自己垄断盐业?”
“垄断盐业?”沈炼冷笑,“他已经有通州盐仓的私盐了,还不够?”
“不够。”苏芷晴指着报纸上的插图,“您看,这些被劫的都是官盐船。官盐价格高,利润大,但风险也大——一旦被劫,盐商就得倾家荡产。严世蕃故意让倭寇劫官盐船,就是为了逼盐商破产,然后他再以‘平乱’为名,低价收购盐商的产业,彻底控制江南盐业!”
沈炼的眼睛亮了。他走到窗边,望着雨中朦胧的街道,仿佛看见了严世蕃那张得意洋洋的脸——这个纨绔子弟,竟然想出这么恶毒的计策!
“不对,”他突然转身,“如果只是垄断盐业,没必要用毒药和倭寇。这里面肯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话音未落,林生和赵小刀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赵小刀怀里抱着个算盘,算珠上还沾着雨水,一见沈炼就喊:“大人!查到了!最近三个月,江南共有七艘盐船被劫,损失官盐一千二百担,盐商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五十万两白银!其中,最大的受害者是松江府的‘永昌盐号’,一次就被劫了三百担盐,掌柜的当场吓死了!”
“永昌盐号?”沈炼皱眉,“我记得这家盐号的东家是……周侍郎的妹夫?”
“没错!”赵小刀翻开账册,指着其中一页,“周侍郎的妹夫李茂才,上个月刚从户部领了十万两白银的盐引,结果船刚出长江口就被劫了。现在李茂才已经倾家荡产,周侍郎正在到处求人帮忙呢。”
沈炼的手指在账册上轻轻敲击。周侍郎是严党在户部的棋子,负责发放盐引。严世蕃故意让周侍郎的妹夫领盐引,再让倭寇劫船,这样一来,周侍郎就能以“盐引被盗”为由,向户部申请补发盐引——而补发的盐引,自然会落入严世蕃的手中!
“好一招‘借刀杀人’!”沈炼冷笑,“严世蕃不仅想垄断盐业,还想吞掉户部的盐引!”
“大人,还有更奇怪的呢!”林生凑过来,压低声音,“我刚才在码头听漕帮兄弟说,鬼哭岛上的倭寇最近在招兵买马——只要是会武功的,不管男女老少,都给双倍工钱!他们还放出话来,说要‘打下江南,建立大倭国’!”
“招兵买马?”沈炼的眼神变得凝重,“严世蕃这是要借倭寇之手,发动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