捣好的纸浆被倒入巨大的纸浆池中,加入适量的水进行稀释,然后工匠们用木耙反复搅拌,让纸浆均匀地分散在水中。这一步叫“调浆”,是造纸前的准备工作。
接下来,便是造纸过程中最关键、也最考验手艺的一步——“抄纸”。一位经验丰富的工匠手持一个用细竹帘制成的“纸模”,走到纸浆池边,将纸模轻轻放入池中,然后手腕灵巧地一荡、一抬,再轻轻抖动几下。随着工匠的动作,一层薄薄的、均匀的纸浆便覆盖在了竹帘上,水从竹帘的缝隙中快速滤走,留下一层湿湿的纸页。
“这抄纸的功夫,可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老工匠指着那位抄纸的工匠,对马骥说,“力度太大,纸浆会太厚;力度太小,纸浆会太薄,甚至破裂;角度不对,纸页会厚薄不均;速度太快,纤维来不及均匀分布;速度太慢,纸浆会沉淀。只有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才能抄出平整均匀的湿纸页。”
马骥看得屏息凝神,只见那位工匠的动作看似简单,却充满了韵律感和精准度,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仿佛经过了千锤百炼。一张张湿纸页被快速抄出,整齐地叠放在一起,很快就堆成了厚厚的一摞。
抄好的湿纸被工匠们抬到“压榨”区,放在两块巨大的木板之间,然后用绳索固定,再转动木板两端的绞盘,利用杠杆原理,将湿纸中的多余水分压榨出来。压榨后的湿纸变得平整而紧实,大大缩短了后续烘干的时间。
最后一步是“烘纸”或“晾纸”。作坊内砌着几面光滑的火墙,工匠们将压榨后的湿纸一张张小心翼翼地刷在火墙的内壁上,然后在火墙内点燃柴火,用温和的火焰将纸张烘干。也有一些纸张会被拿到室外的晾纸架上,在阳光下自然晾晒。
马骥看着那些原本湿漉漉、皱巴巴的纸页,经过火墙的烘烤,渐渐变得干燥、平整、洁白,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感动。他走上前,轻轻触摸了一下刚刚从火墙上揭下来的一张纸,只觉得纸张质地坚韧,表面平滑,带着一丝淡淡的草木清香,与现代的纸张相比,别有一番质感。
“老丈,这一张纸,得来真是不易啊!”马骥感慨道。从原料的收集、沤煮,到捣浆、抄纸、压榨、烘干,整整六道工序,每一道都充满了艰辛,都凝聚着工匠们的汗水和心血。
老工匠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刚刚烘干的纸张,脸上露出了些许欣慰和自豪的笑容:“是啊,每一张纸,都浸着汗水和功夫。你别看这纸不起眼,读书人用它写文章、画画,能传之后世;官府用它颁布政令、记录历史;寻常百姓也能用它记账、写信。俺们这些糙汉子,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能造出承载文墨、传承文明的东西,想想,也挺自豪的。”
老工匠的话朴实无华,却深深打动了马骥。他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洁白的纸张,想起了在澳门时见过的昂贵羊皮纸,想起了在紫禁城看到的浩如烟海的典籍,想起了在苏州园林中见过的文人墨客的书画作品……这一切,都离不开这看似平凡的纸张。纸张,是文明传承的重要载体,是知识传播的桥梁,而这载体和桥梁的基础,正是这无数不知名的工匠们,用最原始的工具、最艰辛的劳作,一点点创造出来的。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敬惜字纸”背后的深意。那不仅仅是对文字的尊重,更是对这项凝聚了无数工匠心血与智慧的技艺的敬畏,是对文明传承的珍视。一张纸,看似轻如鸿毛,实则重如泰山,因为它承载的是历史,是文化,是人类的智慧与精神。
马骥看着老工匠继续忙碌的身影,看着作坊里其他工匠们挥汗如雨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敬意。他们或许默默无闻,或许一生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劳作,但正是他们的坚守与付出,才让造纸术得以传承和发展,才让文明的火种得以延续。
他胸口的挂坠,在目睹这“化腐朽为神奇”的造纸全过程,尤其是在感受到老工匠那份朴素的自豪感时,吸收着那种承载文明、沟通古今的“传承”能量。这能量厚重而绵长,如同历史的长河,带着岁月的沉淀感。挂坠的悸动变得沉稳而内敛,光芒温润而深邃,仿佛也承载了文明传承的重量,变得更加厚重、更加有力量。
马骥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老工匠,离开了造纸作坊。夕阳西下,余晖洒在作坊的屋顶上,将一切都染成了金色。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忙碌的作坊区,心中暗暗想道:“以后再拿起纸张,我一定会想起今天所见的一切,想起那些为造纸术付出辛劳的工匠们。这一纸千金,得来真的太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