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对丝绸制造的惊叹,马骥继续在匠作区探索。没过多久,一股更加浓烈和复杂的气味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种混合了石灰的呛人气息、植物腐烂的沤臭味道,以及纸张本身干燥后散发的、略带草木清香的独特气味。这气味虽然算不上宜人,却带着一种原始而纯粹的质感,让马骥瞬间猜到了目的地。
他循着气味,来到了一片靠近河流、地势较低洼的工棚区。这里的环境与纺织作坊截然不同,雾气蒸腾,地面上流淌着乳白色的废水,汇聚到专门的沟渠中,流向远处的河流。工人们大多穿着粗布防水围裙,裤脚挽得高高的,露出结实的小腿,手上、脸上或多或少都沾着纸浆或石灰,正忙碌于各种池子和器具之间,神情专注而疲惫。
“这里果然是造纸作坊!”马骥心中一阵兴奋,快步走了过去。
一位满手沾满纸浆、脸上带着风霜痕迹的老工匠,正站在一个巨大的纸浆池边,用木耙搅拌着池中的纸浆,看到这个东张西望的陌生人,停下手中的活计,粗声粗气地问道:“干啥的?这里不是闲逛的地方,快走开!”
马骥连忙停下脚步,拱手行礼,语气诚恳地说道:“老丈息怒。在下是游学的书生,久闻造纸术乃华夏瑰宝,今日路过此地,想来见识一下造纸的全过程,增长见识。绝无打扰之意,还望老丈成全。”
老工匠上下打量了马骥几眼,见他衣着虽旧但整洁,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敬意,不像是来捣乱的,便瓮声瓮气地说:“想看就看吧,站远点,别乱动东西,离池子远点,这纸浆池又深又滑,掉下去可没人捞你。”
“多谢老丈!晚辈谨记在心!”马骥连忙道谢,小心翼翼地走到老工匠身边,不敢靠太近,只是远远地观察着造纸的每一道工序。
老工匠见他确实只是观察,没有乱动,便继续手中的活计,一边搅拌纸浆,一边时不时地给马骥讲解几句。
马骥首先看到的是“沤料”工序。作坊外的空地上,挖着几个巨大的长方形池子,池子里浸泡着剁碎的树皮(后来马骥才知道是楮树、青檀等适合造纸的树皮)、麻头、破布、旧渔网等原料。池子旁边堆放着大量的石灰,几位工匠正将石灰撒入池中,然后点燃池子底部的柴火,对原料进行高温沤煮。
“这些原料都是些没用的废料,”老工匠指着池中的原料,说道,“但经过石灰浸泡、高温沤煮,就能软化纤维,去除里面的杂质,让纤维更容易分离。这一步叫‘沤料’,得持续十几天甚至几十天,才能把原料沤好。”
马骥看着池子里冒着热气的原料,闻着那股刺鼻的沤臭气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些看起来脏兮兮的废料,竟然能变成洁白平整的纸张。
沤好的原料被工匠们用木耙捞出来,运送到“捣浆”区。这里摆放着几台巨大的石臼,还有几架依靠水力驱动的碓。工匠们将沤好的原料放入石臼中,有的两人一组,用巨大的木杵反复捶打;有的则借助水力,让碓自动起落,将原料捣成细腻的纸浆。
“这一步叫‘千锤百炼’,”老工匠笑着说,“打得越细,纸浆越均匀,造出的纸就越平滑、越坚韧。你看这纸浆,得捣到看不出原料的形状,变成细细的纤维,才算合格。”
马骥看着工匠们挥汗如雨地捶打,听着木杵撞击石臼的“咚咚”声,心中充满了感慨。这看似简单的捶打,背后却是无数次的重复,每一次捶打,都是在为纸张的质量打下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