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上海,空气里飘荡着槐花的香气。韩锦书坐在女子学堂的教室里,手指不停地绞着手帕,听着讲台上学生会主席慷慨激昂的演讲。
巴黎和会上,列强将德国在山东的权益转交给日本,这是对中国的公然侮辱!主席李明用力拍着桌子,声音嘶哑,北京大学已经发起游行,我们上海学生岂能落后?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口号声。韩锦书也跟着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自从读书会讨论了巴黎和会的外交失败,一股愤怒的情绪就在学生中蔓延开来。
明天上午九点,我们在公共租界集合,向领事馆递交抗议书!李明挥舞着手中的传单,愿意参加的在这里签名!
韩锦书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在名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转身时,她看到好友苏雯担忧的眼神。
锦书,你父亲会同意吗?这种游行很危险的。苏雯小声说。
我不会告诉他。韩锦书咬了咬下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果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还谈什么救国?
回到韩府,韩锦书径直去了书房。父亲出门谈生意,要后天才能回来,这给了她绝佳的机会。她找出最朴素的一件蓝色布裙,准备明天穿。正要离开时,书桌上的一份文件吸引了她的注意。
《日资纺织厂合作意向书》——父亲的公司要和日本人合作?韩锦书皱起眉头,想起那个经常来家里的山本健一。最近几次见他,总觉得那人彬彬有礼的外表下藏着什么。特别是他看中国古董时那种贪婪的眼神,就像在看已经属于自己的东西。
小姐?小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厉家派人送信来了。
韩锦书匆忙将文件放回原处,打开门接过小桃手中的信封。自从上个月厉家晚宴后,厉云锡不时会派人送些书刊给她,有时还附上简短的字条,点评其中的内容。
这次的信封比往常厚。她回到闺房拆开,里面除了一本新出的《东方杂志》,还有一张便笺:
明日勿往租界。局势不稳,恐有变。——云锡
韩锦书的手指僵住了。他怎么知道游行的事?她仔细回想,今天在学堂似乎没看到可疑的人。难道学生中也有他的眼线?
她提起钢笔,在纸上写下回复:国有难,士当赴。明日必往。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多谢关心。
让小桃把回信交给送信的人后,韩锦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厉云锡的警告反而坚定了她参加游行的决心。如果人人都因惧怕危险而退缩,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第二天清晨,韩锦书借口去苏雯家学习,换上蓝布裙溜出了韩府。街上已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向租界方向走去,不少人手中拿着自制的标语牌。
上午九点,公共租界边缘已聚集了上千名学生和市民。韩锦书和苏雯挤在人群中,高举着还我青岛废除二十一条的标语。阳光越来越烈,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下,但她的声音依然清亮,跟着人群高呼口号。
起初,游行还算有序。但当队伍接近领事馆时,一队巡捕持枪拦住了去路。
散开!禁止聚集!巡捕长用生硬的中文喊道。
学生们不肯退让,继续高呼口号。突然,人群中有人向巡捕扔了一块石头。紧接着,更多的石块飞了出去。
住手!不要暴力!李明大声疾呼,但局势已经失控。
巡捕们举起了警棍,冲进人群见人就打。韩锦书被推搡着后退,差点摔倒。混乱中,她看到一队穿着日本学生装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开始殴打中国学生,还撕毁标语。
小心!苏雯尖叫一声,把韩锦书拉开。一块砖头擦着她的耳边飞过,砸在后面一个男生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恐惧攫住了韩锦书的心脏。这不是和平游行该有的样子!有人蓄意在制造混乱!
就在此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街角传来。一队中国士兵跑步进场,为首的军官高声命令:全体住手!
韩锦书踮起脚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厉云锡!他穿着笔挺的军装,腰间别着手枪,面容冷峻如刀刻。
士兵们迅速在冲突双方之间筑起人墙。厉云锡大步走到巡捕长面前,两人简短交谈了几句。巡捕长脸色难看地挥了挥手,巡捕们收起了警棍。
所有学生,立即有序撤离!厉云锡转身对人群喊道,游行已经备案,请保持理性爱国!
人群中响起零星的掌声,但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军阀走狗!和洋人一伙的!
厉云锡面不改色,继续指挥士兵疏导人群。韩锦书被挤到了前排,正想趁机跟他打个招呼,却瞥见一个穿着学生装的男子悄悄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正向厉云锡背后靠近。
云锡!后面!她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厉云锡反应极快,侧身一闪,匕首只划破了他的衣袖。他一个反手擒拿,将袭击者按倒在地。士兵们立刻围上来将人押走。
锦书?厉云锡这才看清警告他的人,眉头紧锁,你怎么——
话未说完,又一块石头飞来,这次直奔韩锦书面门。厉云锡一把将她拉到身后,石头重重砸在他的左臂上。
韩锦书听到他闷哼一声,军装袖子迅速渗出一片暗红。
你受伤了!她抓住他的手臂,手心立刻沾上温热的血液。
小伤。厉云锡咬牙道,仍站得笔直,继续指挥士兵,护送学生从南面撤离!快!
混乱持续了约半小时,人群终于渐渐散去。厉云锡安排士兵们分组巡逻,确保没有后续冲突,这才有空查看自己的伤势。
韩锦书一直守在他身边,此刻不由分说拉着他坐到路边石阶上:让我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卷起他被血浸透的袖子。一道寸余长的伤口横在前臂上,皮肉外翻,触目惊心。
需要马上处理。她二话不说,从自己的裙摆撕下一条干净布料,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
厉云锡静静看着她忙碌,突然问道: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
韩锦书手上动作不停:因为国家需要每一个人的声音。
你知道今天有多危险吗?他的声音低沉,那些穿日本学生装的,根本不是学生,是日本特务机关雇的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