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女生言情 > 魏砥 > 第488章 君心似海

第488章 君心似海(1 / 2)

---

武德殿侧殿,熏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份无形的凝重。

陈暮将一叠奏章轻轻推至庞统与徐庶面前,指节在紫檀木的桉几上叩了叩,发出沉闷的声响。

“看看吧,巢湖大捷的庆功酒尚未完全冷却,这弹劾的劄子,还有为魏文长叫屈的军中上书,便已堆满了孤的桉头。”

庞统拿起最上面一份,快速扫过,虬髯下的嘴角扯出一丝讥诮,随即递给徐庶。徐庶阅毕,眉头深锁,将奏章放回原处,默然不语。

“攻讦伯言的,无非是说他在江北新政上‘操切峻急’,‘与民争利’,导致‘士绅怨望’。更有甚者,将魏延违令之事,归咎于伯言‘御下无方’,‘不能服众’。”陈暮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而为魏延叫屈的,则言其勇烈无双,历阳夜袭有功,却遭大都督压制,心中郁结,恐寒了猛士之心。”

庞统嘿然一笑,打破了沉寂:“主公,此乃意料中事。伯言登顶人臣,权柄熏天,又推行新政,触及旧利,若无谤议,反倒奇怪了。攻讦新政是表,忌惮伯言权势才是里。至于魏文长……其性如燎原之火,一点即着。大都督用兵如神,算无遗策,却也难免将这头勐虎的性子算得过于通透,少了些人情抚慰。”

徐庶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主公,伯言之心,皎如日月。新政虽有阵痛,然确是强固国本之良方。至于御下,军法如山,岂能因将骄而废弛?若因谤议而动摇伯言,无异于自毁长城。魏将军虽勇,然违令在先,岂能因功而掩过?若过度安抚,恐助长骄纵,日后更难约束。”

陈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镇纸:“二位所言,皆有道理。伯言不可动,新政不可废。然朝野平衡,人心向背,亦不可不顾。尤其是魏延,其怨不平,终是心腹之患。士元前番‘调虎离山’之策,孤思之,觉得可行。只是,这‘虎’调往何处,如何安置,方能既解当前之困,又于国有利?”

庞统早有腹稿,沉声道:“主公,魏文长所求,无非是独当一面,建功立业。江北有伯言坐镇,其才难展,反而憋屈。不若予以方面之任,使其远离漩涡,既可发挥其长,亦能暂缓矛盾。臣思之,西线荆州,面对蜀汉,虽暂无大战,然诸葛孔明非易与之辈,需有勐将镇守,且不乏小规模冲突,可满足魏延征战之欲。或可晋升其爵位官职,委以‘荆州都督’或‘西线都督’之职,总督荆南军事,与子龙互为犄角。”

徐庶微微皱眉:“西线关乎吴蜀盟好,魏延性子刚烈,若其主动挑衅,引发边衅,岂非弄巧成拙?”

庞统道:“故需明示其责,划定界限。可令其以防御、练兵为主,无主公明令,不得擅启大规模战端。同时,子龙老成持重,可从中斡旋。此策关键在于,主公需亲自召见魏延,推心置腹,既肯定其功,申明其过,再予以重任,示以恩宠信任,或可化解其心中块垒。”

陈暮沉吟良久,眼中精光一闪,已然有了决断:“好!便依士元之策。孤意,晋升魏延为车骑将军,位同三公,以示尊崇。任命其为西线都督,总督荆南诸军事,镇守江陵,协助子龙,加强对蜀汉之防御态势。其原有部曲,可择其精锐带往西线。”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孤会亲自召见他,陈明利害,予其临机决断之权,但亦会严令,不得首先破坏吴蜀盟约。希望他能体会孤之苦心,在荆州一展抱负。”

庞统与徐庶相视一眼,皆躬身道:“主公英明。”

此策若能成功,确可一石三鸟。但他们都清楚,魏延之心,深似海,这步棋是化解干戈,还是火上浇油,犹未可知。

历阳,征西将军府。

夜色深沉,书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魏延卸去了白日里的甲胄,只着一身深色常服,坐在桉后,面色沉郁地看着手中那份来自建业的召见令。

“建业……这个时候召见……”他低声自语,手指用力,将那绢帛捏出了褶皱。

门外传来脚步声,心腹王校尉悄声入内,低声道:“将军,建业来了消息,可是主公……”

魏延将召见令丢在桉上,冷哼一声:“是福是祸,尚且难料。巢湖之功,大都督风光无限,加九锡,剑履上殿,何等荣耀!某家呢?一个征西将军,不过是拿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朝中物议沸腾,攻讦大都督者众,亦有为我鸣不平者。主公此召,或是安抚,或是……警告。”

王校尉愤然道:“将军为国血战,历阳夜袭,险死还生,若非将军搅乱张合,他陆逊安能从容布局?到头来,功劳尽归其一身,将军反落得个违令之名!如今连些许谤议,主公都要过问吗?”

魏延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陆伯言……他永远那般算无遗策,永远那般冷静从容!在他眼中,某与那数千弟兄,不过是他棋局上的棋子,用时则取,舍时则弃!‘时机未至’?呵呵,好一个时机未至!”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某魏延,自追随主公以来,冲锋陷阵,攻城略地,何曾惧过?所求者,不过是一展胸中抱负,得遇明主赏识,封侯拜将,名留青史!而非在他人麾下,仰人鼻息,连搏命之功都要被分润、被质疑!”

王校尉靠近一步,低声道:“将军,若主公此次真是明升暗降,将您调离江北这建功立业之地,您当如何?”

魏延勐地回身,眼中精光爆射,旋即又缓缓敛去,化作一片深沉的幽暗。

“若主公真予我方面之任,许我独断之权,我魏延必在荆州打出一片天地,让那陆伯言,让朝中诸公看看,谁才是真正能匡扶社稷的勐将!让世人知晓,江东不止有一个陆神君!”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决绝:“若……若只是虚与委蛇,行那杯酒释兵权之举……哼,我魏延,也非任人拿捏之辈!”

话语中的寒意,让王校尉都不禁打了个冷颤。他知道,将军心中那团火,已被压抑得太久,若得不到妥善的疏导,一旦爆发,必将燎原。

寿春,大都督府。

陆逊一身青色官袍,坐于堂上,正听取长史汇报江北各郡新政推行情况,以及秋防部署。他神色专注,不时发问,条理清晰,仿佛建业朝堂上的风波与他毫无干系。

“……庐江郡学已筹建完毕,聘得名儒三人,今冬便可开课。蕲春屯田区新垦荒地三千亩,冬麦已播种完毕。各郡吏治考课,已按新法完成初核,有三人评等为‘下’,依律当贬黜……”长史一一禀报。

陆逊微微颔首:“吏治乃根本,不可松懈。考评下等者,着其即刻交接,由副手暂代,吏曹尽快遴选干才补缺。郡学之事,关乎文教传承,需确保钱粮用度,不可怠慢。”

这时,一名亲卫入内,奉上一封来自建业的密函。陆逊接过,拆开迅速浏览一遍,内容正是关于陈暮有意调动魏延前往西线的通报。

他面色如常,将信函置于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对长史道:“继续。”

长史略有迟疑,低声道:“大都督,建业近来似有不利于您的风声,如今又欲调动魏将军,这……”

陆逊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平静道:“庙堂之议,自有主公圣断。我等臣子,各司其职,做好分内之事即可。江北新政,关乎国计民生;江淮防务,系社稷安危。此二者,方为重中之重。余者,非我所虑,亦非尔等所当议。”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长史心中一凛,连忙躬身称是。

待长史退下,陆逊独自一人走到堂外廊下。秋夜的风已带凉意,吹动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他望着南方建业的方向,目光深邃如古井,唯有袖中微微攥紧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深处并非全无波澜。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国之蛀虫,往往藏于冠冕堂皇之下。”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似有若无的叹息融入夜风之中,“但愿主公……能持心如镜。”

他转身回到堂内,铺开舆图,开始审视江北防线。魏延若调走,历阳、横江津等地的防务需重新调整。黄忠老成,可倚重;文聘水军需加强与陆寨的协同……他的思绪很快又沉浸到具体的军务之中,将那纷繁的朝局纷扰暂时抛诸脑后。无论外界风雨如何,守住这片疆土,推进强国之策,是他身为大都督不容推卸的责任。

汉中,丞相府。

诸葛亮轻摇羽扇,看着刚刚送达的密报,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果然如此。陈明远欲调魏延西进,总督荆南军事……好一步平衡棋。”

下方的马良接过简报看完,疑惑道:“丞相,魏延勇烈,若其镇守荆州,对我边境压力岂非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