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纸人预言(1 / 2)

汴京的秋雨,总带着一股洗不净的陈腐气。雨水顺着废弃官邸翘起的飞檐淌下,在青石板上敲出断续的、催命符似的声响。这座昔日车马盈门的赵府,如今只剩蛛网尘封,连空气都凝滞着一种不祥的死寂。

包拯一身半旧的青袍,静立在厅堂中央。雨水从他肩头滑落,在脚边洇开一小片深色。他被贬为“勾当京城逻司”已三月,这是个闲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虚职,专司些鸡鸣狗盗的琐屑。今夜被急唤至此,只因暴毙于此地的,是前枢密副使赵谦——一个虽已失势,却也曾跺跺脚京城震三震的人物。官府的结论下得干脆:自尽。

烛火摇曳,将赵谦悬在梁下的尸身投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面色青紫,双目圆睁,凝固着最后的惊惧与不甘。几个衙役远远站着,眼神闪烁,不愿靠近。

包拯的目光却未在尸身上过多停留。他缓缓踱步,苍白的面容在昏光里像一张浸了水的宣纸。三年了,离开开封府的正堂,置身于这权力边缘的泥沼,他几乎已习惯这无处不在的腐朽气味。直到,他的视线落在赵谦垂落的、紧握的右手上。

那指缝间,露出一角异样的白色。

他俯身,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根一根,掰开了那早已僵硬的指节。一个被血浸透大半的纸人,赫然躺在掌心。纸人剪得粗糙,像个孩童的玩物,唯有那双用墨点出的眼睛,空洞得令人心悸。

包拯将纸人翻转。

背面,一行潦草却熟悉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他的眼底——

文彦博。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这字迹……这示警的方式……

“拯儿,法理之上,是何物?”

恩师王延龄的声音,隔着三年的生死,穿透雨幕,清晰得如同昨日。那张总是带着温和与睿智的脸,最终在刑场上,只剩一片看透一切的悲凉。他因“构陷宰相”文彦博之罪被赐死,血染法场。临刑前,他望着自己最得意的门生,问出了这最后一个问题。

现在,我明白了,恩师。 包拯攥紧了那湿冷的纸人,指节泛白。法理之上,非是天理,非是王法。是人心鬼蜮。

纸人无声,却比任何状纸诉状都更惊心动魄。这不是幼稚的诅咒,这是来自地狱的传讯,是恩师独有的、跨越生死的示警。赵谦之死绝非自尽,而文彦博的名字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三年前那场席卷朝堂的血案,从未真正结束。

雨,下得更急了。

废弃的开封府证物库,像一座被遗忘的陵墓,深藏在衙门建筑群最偏僻的角落。铁锁早已锈蚀,包拯用一截铁丝轻轻拨弄,锁舌弹开的闷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灰尘如同被惊扰的幽灵,在从破窗斜射进来的光柱中狂舞。

库内充斥着陈年卷宗发霉的气味,混合着生锈铁器和未知药物的怪味。高高的木架如同巨兽的肋骨,阴影幢幢,遮蔽了大部分光线。包拯站在中央,任由尘埃落满肩头。这里曾是他执掌法度、明断是非的起点,如今,却成了他游离于法度之外的藏身之所。讽刺,且冰冷。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

“我以为你会找个更体面的地方,”公孙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磨砂般的质感,他踱步进来,官袍下摆沾了些许泥点,神色却依旧是那副看透世情的疏懒,“比如某个能晒到太阳的酒楼雅间,而不是这个……散发着失败者气息的故纸堆。”

包拯没有回头,目光扫过积满灰尘的架子。“这里安静。而且,这里的每一份卷宗,都记录着‘体面人’想掩盖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