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缓缓闭目。惊堂木冰冷的棱角硌入掌心。陈执中…三朝老臣,门生故吏遍天下,天子近前亦需礼让三分。动他,牵一发而动全身。然女奴云仙肩头那青龙刺青,如同地狱烙铁,将磁州童工的血泪、矿洞的冤魂、染坊的毒烟、窑场的烈焰…与这深宫九阙的巍峨庙堂,死死焊在了一起!
他猛地睁眼,目光如开匣利剑:“汪知府!磁州事,依律收尾!凡涉逆案人犯、物证,封存待勘!展护卫,点齐亲卫,即刻启程!公孙先生,随本府…回京!”
七日后,紫宸殿。
殿内龙涎香浓得化不开。宋仁宗赵祯斜倚在紫檀龙榻上,明黄常服衬得面色有些苍白。他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貔貅把件,目光却落在御阶下躬身肃立的包拯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探究。
“包卿,”仁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九重天阙的威压,“陈相府中之事,骇人听闻。云仙一案,朕…要个水落石出。然,陈相乃国之柱石…” 他顿了顿,指尖的貔貅停住,“赵拚的弹章,堆满了朕的案头。言官汹汹,朕…亦难。”
包拯深躬:“臣,只问国法,不论权位。云仙之死,有物证。” 他双手呈上一个锦盒。内侍接过,开启奉于御前。
盒内红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支赤金凤簪,簪尾却诡异地镶嵌着半截断裂的簪头——那半截簪头,正是赵拚密信中所绘的“青龙衔珠”纹样!断口狰狞,残留暗褐血渍。与盒中另一支完整无缺、纹路却与断簪严丝合缝的赤金簪身,赫然是一体!
“此乃云仙毙命时所戴之簪。”包拯声音沉静,却字字如锤,“致命伤为簪刺心口。然,凶器簪头断裂,此半截‘青龙衔珠’深嵌骨内。另半簪身,却是在丞相书房…多宝格暗屉中寻得。” 他目光抬起,直视御座,“簪身之上,有丞相指痕、印泥残留,与相府书房常用印鉴…吻合。”
仁宗捻动玉貔貅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微微泛白。殿内死寂,唯有更漏滴水声清晰可闻。
包拯继续道:“另,云仙尸身肩胛青龙刺青,所用靛蓝染料,经公孙策验明,与磁州‘永昌染坊’秘制‘鬼靛’同源!该染坊,已证实为青龙堂传递密令、转运黑金之枢纽!陈相府中一名外院管事,三日前暴毙于汴河码头,其怀中搜出永昌染坊‘鬼靛’提货票据,日期…恰在云仙刺青新刺后三日!”
证据环环相扣,如同冰冷的铁链,无声地缠绕向那位深居相府的老人。权臣的阴影,与江湖的腥风血雨,在这九重宫阙内轰然对撞!
仁宗沉默良久,缓缓松开紧握的貔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抬手,疲惫地挥了挥明黄袖袍:“朕…知道了。包卿,退下吧。此案…朕自有处置。”
包拯深深一揖,退出紫宸殿。殿外阳光刺目,他抬眼望向宫墙外那片巍峨的相府飞檐,铁面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青铜光泽。陈执中相位动摇,已是山雨欲来。然磁州空匣、运河断线、刘公公遁逃…那深藏于“朝中贵人”之后的真正巨影,依旧隐于九阙迷雾之中。磁州的余烬未冷,汴梁的惊雷,才刚刚炸响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