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火燃起的第四十八小时,东区边界。
风是从地底吹上来的,带着铁锈和冻土的味道。
我蹲在岩层扫描仪前,盯着那片猩红——磁晶簇像一团沉睡的毒瘤,盘踞在地下三百米深处。
这片区域一旦共振,整个月壤基岩都会塌陷,把我们的导能网活埋进深渊。
可绕不开。
液态导能动脉已经延伸到此,再往前一步就是东区主控生态舱,那里还封存着广寒宫最后一批休眠种子库。
不能停,也不敢停。
“常规钻头接触磁晶即引发谐频震荡。”戌土的声音从机甲共鸣腔里传出,低沉得像是压着雷,“九次模拟推演,八次坍塌。”
我抹了把脸,眉骨被应急灯照得发烫。
这不像种地,倒像在给死人做开颅手术——刀要快,手要稳,还得知道哪根神经连着心跳。
就在这时,地面微微一震。
不是爆炸,也不是塌方。
是一种缓慢、沉重、仿佛自远古苏醒的脉动。
我们同时抬头,望向废弃工程井的方向。
一道黑影破土而出,尘浪如潮水般向四周退去。
它通体覆盖着青铜色鳞甲,每一片都刻有蚀纹,尾部嵌着一颗菱形钻头,表面流转着淡蓝波纹——那是超声波碎岩头正在预热。
土龙穿地使。
万年沉眠的工程兽睁开了眼。
它的视觉阵列是两团幽绿的光,扫过我和戌土,最终定格在我身上。
“上古律令:掘深不过九丈。”它的声音直接传入神经,古老而冰冷,像是从碑文里抠出来的字句。
我心头一沉。
果然是禁制。
不是技术问题,是权限锁死。
就像当年兵主残旌用一把青铜锁封住氦3阀门一样,这群老祖宗宁可文明断绝,也不让“非礼”之事发生。
“它的指令源来自‘葬星碑文’。”常曦的声音悄然滑入意识,如月光渗过云层,“原始协议无法破解,但可以……隐喻覆盖。”
“隐喻?”
“试试‘春汛冲堤’。”她说,“那是上古人对自然之力的敬畏称呼。当洪水涨至临界,执掌者有权破堰引流,以保下游生灵。”
我明白了。
他们不敢违令,那就让他们相信——这不是破坏,是顺应天道。
“戌土!”我猛地站起身,“去灌溉中枢,打开全部喷口!我要一场暴雨!”
他没问为什么,转身就走。
机甲踏地的脚步震动着通道壁,惊起一片尘埃。
五分钟后,高压水雾从生态舱顶棚倾泻而下,白茫茫一片,如同天河倒灌。
我让人接入音频库,播放雷暴录音——轰隆闷响撕裂空气,闪电特效在穹顶闪现。
还不够。
我取出共感锚点,贴在太阳穴上。
这是常曦教我的法子,能把具象意念注入信息流。
闭眼。
脑海浮现画面:冰河解冻,积雪崩落,万吨水流奔涌而下,撞击堤坝。
裂缝蔓延,木石飞溅。
而我站在高岗之上,手持铜符,一声令下——破!
一遍,又一遍。
“破冰开渠,顺天应时;破冰开渠,顺天应时……”
忽然,背后传来金属摩擦的嘶鸣。
我睁眼回头。
土龙全身鳞片竟一片片竖起,如逆风之羽。
尾部钻头嗡鸣加剧,频率越来越快,竟与我呼吸节拍完全同步!
它转头看向我,绿光微颤。
“检测到汛令波动……识别为……执掌者。”
下一秒,它猛然俯身,钻头刺入地面。
没有爆炸,没有共振——只有低频超声波如涟漪扩散,将磁晶簇温柔剥离,仿佛大地主动为它让路。
三小时后,第一根穿山管道贯通。
误差0.28度。
我拿着测距仪的手都在抖。
这不是胜利,是颠覆。
我们用一场虚构的洪水,骗过了万年程序;用一个意象,撬动了比钢铁更顽固的信仰。
可还没等庆功,熔蜡记事官来了。
它悬浮半空,身体由流动的青铜液构成,面容不断融化又重塑。
它抬起手,熔化的金属在空中划出两个大字:
字落即散,化作烟尘。
但它没阻止。
不能。
事实已成,数据留存,系统日志清清楚楚写着:“东区穿山管线完成,能源接驳成功。”
它只是冷冷看了我一眼,便消失在虚空之中。
怀疑那些被奉为圭臬的律令,是否真的不可更改。
当晚,我翻出了父亲留下的《瓜棚笔记》。
泛黄纸页上全是歪歪扭扭的字迹:“七月伏旱,水管结霜,爷爷说往滴灌里加半勺糖浆,管子就不冻了。”
我盯着这句话,突然笑了。
氢氧混合气在低温段结晶?那不就是“结霜”么!
缺的是防冻剂。
可现代工业里的乙二醇在哪?
我们只有废料、残骸和一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古董设备。
直到我抬头,看见记忆树上方漂浮的那一层薄雾——蓝幽幽的,像夏夜萤火,那是“魂露”,露华滋养者每日采集的信息凝露。
我调出分析报告:主要成分含羟基活性链,乙二醇衍生物浓度达6.7%。
够了。
我去见她。
露华滋养者静立树根旁,身形如雾,眼神却锋利如刃。
“你要取魂露?”她轻声问,“那是记忆的余烬,取多了,树会忘。”
“只取边缘凝滴,每日回补等量营养液。”我说,“而且我不为祭祀,不为复刻旧日荣光。我要让它流进管道,变成热,变成光,变成能让种子发芽的能量。”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