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土却抬起头,静静看着那幽灵般的维护灵体,低声说:“你守了万年。可树会枯,脉会断,人心若熄,谁还记得你为何而守?”
桂奴僵住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将新拼装的导能动脉轻轻靠在墙边,望着窗外那棵参天桂树的剪影。
它的枝干依旧挺拔,可我知道,它的血液正在凝固。
七十二小时倒计时已经开始。
而我,从来不信什么神树赐火。
我只信——
能活下来的,才是文明。此树也曾开花。
我握着焊枪的手没有抖。
那盏熄灭的圣火灯就摆在主控室门口,青铜灯芯冷得像死人的眼。
烽燧传令骑来的时候连马都没下,只从腰间解下灯,往地上一放,声音硬得像敲钟:“待尔等跪请,方予重燃。”
我没接。
甚至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转身就走,直奔桂树主殿。
戌土跟在我身后,脚步沉稳,机甲关节发出低频嗡鸣,像是在积蓄某种古老的力量。
风从废弃生态舱的破口灌进来,吹得我衣角猎猎作响,也吹散了那些缠绕在廊柱上的祭祀幡条——它们曾是信仰的象征,如今不过是文明腐烂的残渣。
“你要做什么?”常曦的声音在我脑海中浮现,罕见地带上一丝不确定。
“破执。”我答。
桂树主干高达百米,通体覆盖着刻满符文的青铜表皮,那是上古人用来引导能量流动的“脉络铭文”。
他们把它当神供着,可我知道,这玩意儿本质是一棵被基因编辑过、能高效传导氦3离子流的生命导体。
它不是不能修,而是没人敢动——谁碰,谁就是“亵神”。
可老子不信神。
我踩着戌土肩头跃上第一级枝杈,焊枪点火,蓝焰腾起,灼热气流舔舐着青铜表面。
金属在高温下泛出暗红,我缓缓移动枪口,在那万年未改的铭文之间,刻下七个字:
滋啦——
刺耳的金属烧蚀声划破寂静,仿佛整座广寒宫都因这一刀而震颤。
火花四溅,像星辰坠落。
不到十分钟,青圭测脉士就冲了过来,白袍翻飞,手中星轨尺指向我,怒喝:“住手!你这是毁脉!断源!逆天而行!”
“我刻的是事实。”我低头看他,焊枪余温映亮我的瞳孔,“你们测的是伤痕,他刻的是记忆。”
露华滋养者不知何时出现在台阶上,雾影般立于月光之下,声音轻却如雷贯耳。
青圭僵在原地。
没人再说话。
夜渐深,园区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我知道,他们在等我失败。
午夜,零时整。
我站在新拼装的导能动脉控制阀前,深吸一口气,按下启动钮。
“氢氧混合流注入……压力梯度建立中……”
系统语音刚起,管道便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久眠的血管重新搏动。
压力表指针颤抖着爬升,15%……37%……62%……
突然——
一声闷响从桂树主干深处传来,仿佛大地之下有巨物翻身。
整个平台微微震颤,监控画面瞬间跳帧。
戌土猛地抬头,望向树心方向。
“不是爆炸……”他喃喃道,“是……伸展?”
我盯着数据流,心跳几乎与脉冲同步。
生物雷达显示,桂树根系活动指数骤增300%,纳米级导管正在自我修复,活性物质正沿着我们铺设的新路径反向渗透!
它……活了。
黎明破晓前,第一盏生态灯亮了。
不是圣火点燃的金辉,而是温室角落那堆蚯蚓粪里发酵出的沼气,通过简易燃烧器喷出的一簇橙黄火焰。
我站在门口,举起一根点燃的秸秆,火光照亮脸上尘灰与笑意。
“新桂火,不用请,”我高声道,“自己点。”
话音落下,玉兔集群突然集体苏醒。
成千上万只银白色微型机械兔自休眠槽中列队而出,背上驮着我们连夜组装的发光导管,沿着旧日被封锁的能源走廊,平行铺展而去。
戌土走在最前,机甲步履坚定,宛如星河倒流,引火归途。
而在主控台最底层的数据流中,一个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的波动轻轻震了一下。
桂奴的意识,第一次,没有上报“非法接入”。
它只是静静看着那条新生的液态导能网,如同迷路万年的守墓人,终于看见了通往春天的路。
但我知道,真正的难关才刚刚开始。
——因为就在东区边界,岩层扫描图上,那一片猩红的磁晶簇区域,正无声跳动,像一颗埋在地底的心脏,等着我们去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