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疑(1 / 2)

延安府衙,后堂花厅。

知府陈观鱼年约五旬,面皮白净,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此刻正端着汝窑茶杯,轻轻吹着浮沫,听着下首一位师爷模样的清瘦老者低声禀报。

“东翁,”师爷姓钱,说话慢条斯理,却带着精明的算计,“肤施县周县令呈来急报,言其境内流民聚集之事。”

“哦?周承业?”陈观鱼眼皮微抬,抿了口茶,“前些日子不是报过有妖人聚众么?

可是弹压不住,酿出乱子了?”他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上位者惯有的慵懒和审视。

陕北乱象丛生,

“非也非也,”钱师爷摇摇头,将一份文书呈上,“东翁请看,周县令此番说法,却是与前次大相径庭。”

陈观鱼放下茶杯,接过文书,漫不经心地浏览起来。起初神色尚还平静,看着看着,眉头便渐渐蹙了起来。

“组织流民垦荒?稍有成效?医术精良?携耐旱新种?民心稍安?”

他念着文书里的关键词,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这周承业,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前番还说妖人惑众,恐生变乱,转眼就变成治理有方,流民得安了?

他那肤施县什么光景本府不知?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哪来的荒地可垦?哪来的新种能耐旱?还医术精良?能治几个人的疥疮之疾?”

他将文书随手丢在桌上,嗤笑道:

“怕是压不住场面,又怕担责任,便编出这等鬼话糊弄上官。这只怕不是善医者,而是个善蛊惑者吧?”

钱师爷却沉吟道:

“东翁,下官倒觉得,此事或许另有蹊跷。”

“嗯?怎么说?”

“周承业此人,下官略知一二,虽非干吏,却也算谨慎,并非那等信口开河之辈。

他前次报妖人惑众,此番却改口称奇人救民,转变如此之大,必有缘故。

且文书中所言‘流民逾万,却聚而不散,井然有序’,若真是寻常蛊惑,乌合之众早该生乱抢粮了,岂能‘安堵’?”

陈观鱼闻言,神色稍正:“你的意思是……”

“下官收到一些风闻,并非来自官府驿报,而是往来商旅、以及一些从肤施县那边逃难……呃,过来的人私下流传,”

钱师爷压低了声音,“说法光怪陆离,骇人听闻。”

“都说了些什么?”

“有说……肤施县境内,出了活神仙,乃丰饶之神下凡,尊号‘药师’。”

钱师爷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诞,顿了顿,

“传言其能挥手间令赤地生绿,百谷成熟;能指干涸河床涌出甘泉;能一口气治愈瘟疫重疾,让人白发转黑……还有说,有流寇冒犯,未近其身,便浑身长出荆棘惨死,或是口吐蔓草窒息而亡……”

“荒谬!”陈观鱼不等听完,便一拍桌子,茶水都溅了出来,

“无稽之谈!怪力乱神!此等乡野愚夫愚妇之妄言,岂能入耳?!”

钱师爷忙躬身道:“东翁息怒,下官亦知此事荒诞不经。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周县令文书虽语焉不详,极力淡化,但将其与市井流言两相印证,或许……那人真有些非常手段,故能蛊惑如此多民心,令周承业投鼠忌器,甚至不得不为其遮掩粉饰。”

陈观鱼站起身,在花厅里踱了几步,面色阴沉。他久历官场,深知民间的谣言往往有其扭曲夸张的根源。

周承业的异常态度和那些荒诞流言结合起来,让他意识到肤施县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绝非简单的“治理有方”,但也未必真是“天神下凡”。

更大的可能,是出了个极其厉害、手段高明的妖人或是白莲教之类的余孽,用某种未知的方法骗取了愚民信任,形成了庞大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