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对付一个能让人凭空长草的“神”?
想想那几名流寇的下场,周承业就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那根本不是战斗,是送死!
招安?对方是“神”!怎么招安?
拿朝廷的官职俸禄去招揽一个能创造神迹的存在?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周承业只觉得头痛欲裂,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他这七品县令,在这滔天大浪面前,渺小的如同蝼蚁。
“父亲。”周文渊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震撼与苍白,眼神却比以往更加复杂深沉,“此事……须得早做决断。”
周承业猛地转身,声音沙哑:
“决断?如何决断?你告诉我,这呈报,我该如何写?送往府衙,送往巡抚衙门?你让上官如何看我?”
周文渊沉默片刻,低声道:“父亲,或许……不必直接提及神异之事。”
“嗯?”周承业目光一凝。
“可只言流民聚集,人数逾万,然并非作乱,乃因一奇人善于医术,并携有耐旱高产之新种,组织流民垦荒自救,颇见成效,民心稍安。故而聚而不散。”
周文渊缓缓道,“如此,既点明事实,又略去骇人部分,只强调结果——流民得安,未生变乱。
上官或会以为父亲治理有方,即便不信那高产新种之事,至少不会怪罪。”
周承业眼睛微微一亮。这倒是个办法!
模糊焦点,突出结果。至于那妖人如何医术通天,种子如何高产,可以推说乃民间奇人异士所为,尚未及细细查证。
如此,既能暂时搪塞过去,又不会显得过于荒诞。
“那……若是上官问起那妖人的根底,或欲召见呢?”周承业仍有顾虑。
周文渊苦笑:“父亲,那般存在……岂是上官想召见就能召见的?她若不愿,谁人能强求?
届时只需推说其云游四方,行踪不定即可。眼下最关键的是,稳住局面,不让上官以为此地生了民变。”
周承业沉吟良久,枯瘦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也罢!就依你之言!”
他立刻坐回书桌后,铺开新的公文纸,提笔蘸墨,斟酌词句。
他不再提什么“药师”、“丰饶”,只以“善医者”、“携新种者”相称,
将万亩绿地写成“组织流民垦荒稍有成效”,将神迹治病写成“医术精良,活人无数,颇得民心”,
将万人景仰写成“流民感其恩德,暂得安堵”。
写完后,他看了又看,总觉得这份公文苍白无力,根本无法描述实际情况之万一,但也只能如此了。
他用上县令官印,封好,沉声道:“明日一早,六百里加急,送往延安府!”
他看着差役领命而去,心中却无半分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纸,终究包不住火。
那“丰饶药师”之名,及其所带来的震撼与恐惧,必将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最终惊动他无法想象的层面。
“渊儿,”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声音透着无力,
“你说……这大明天下,究竟是怎么了?怎会生出如此……如此不可思议之事?”
周文渊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道:
“父亲,或许不是天下怎么了,而是……天,真的变了。”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唯有烛火噼啪作响,在墙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
县衙的文书,带着被严重稀释和扭曲的信息,朝着上级官府缓缓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