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凝固在半空,仿佛天地也在屏息。
夜琉璃的身体缓缓倾斜,像一株被寒霜压断的琉璃花。
她胸口插着那截断裂的扫地帚,木刺深入心脉,鲜血顺着帚柄蜿蜒而下,在雪地上画出一道猩红的弧线——那是她最后行走的轨迹。
她的唇角还挂着笑,眼底映着陈凡的脸,却已照不进光。
“记得……给我讲个笑话。”
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陈凡跪在她身侧,双手颤抖着想去捂住那不断涌血的伤口,可指尖刚触到她的衣襟,就感到一阵冰冷的剥离感——她的体温正在飞速流逝,连魂魄都在碎裂。
他喉咙发紧,想笑,嘴角却只抽搐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表情。
“从前……有只魔宗圣女……”他声音沙哑,带着哽咽,“不爱杀戮,偏爱扫地。她看上了一个懒得修炼的扫地僧,天天拿毒药喂他,结果发现——那人根本不怕毒,因为他……饭都不吃。”
话没说完,夜琉璃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嘴角微扬,像是听懂了,又像是只是本能地回应他的存在。
然后,她不动了。
共生契轰然炸裂。
一道无形的波纹自两人之间爆发,震得方圆百里的冰雪尽数化为雾气。
玉京门上的金河剧烈扭曲,倒流之势骤然停滞,仿佛支撑它的脊梁突然崩塌。
小灰仰天嘶鸣,第三只眼中倒挂之河开始溃散;心烛僧残响所在的门框处,那刚刚闪起一丝微光的灯芯,再度熄灭。
“哈哈哈——!”
虚空深处,蚀愿兽的狂笑如雷滚过冰原:“又一个蠢货!为了一段虚情假意,把自己烧成灰烬!你们补天者代代如此,痴心妄想以牺牲换安宁,殊不知——你们才是我最美味的养料!”
黑雾翻腾,巨鲸般的影子张开大口,贪婪吞噬着从夜琉璃消散躯体中逸出的最后一丝愿力。
它得意至极:“每一代都以为能终结轮回,可谁又能逃过‘饲天’之命?看吧,这仪式终将完成,而你们,不过是祭品!”
就在这死寂降临之际——
讲坛之上,小砚台双膝跪地,手中竹简无风自动。
墨迹自行浮现,一行行古老文字跃然而出,可那墨色并非寻常漆黑,而是由她指尖滴落的鲜血凝成。
她双目失焦,口中喃喃如诵经:
“第八代补天者死于心碎,因爱人替其赴祭……第九代,今日亥时三刻。”
每一个字落下,她的脸色便苍白一分,仿佛生命正随文字一同流淌殆尽。
与此同时,一直疯癫游荡的残经翁猛然扑倒在地,额头重重叩向冰面,发出沉闷响声。
他浑身剧颤,眼中浊气尽褪,露出久违的清明。
苍老的声音如钟鸣般响彻整片冰原:
“补天非补天,是饲天!
历代所谓‘补天’,不过是以血肉为引,以执念为薪,供养这头蚀愿兽!
它借众生愿力成长,再以绝望反哺黑潮!
你们不是在救人……是在喂鬼!”
他抬起头,目光直指玉京门缝隙深处:“每一代补天者都被选中,被灌输使命,被塑造信仰,到最后才发现——所谓天命,不过是上一轮失败者的残渣发酵而成的谎言!”
陈凡抱着夜琉璃,听着这一切,识海中忽然响起系统残破的警告音:
【警告:主体情绪失控,归源金身濒临解体】
【检测到极端悲恸,功德回路堵塞率97%】
【建议立即脱离战场,否则神魂将永久性崩解】
他没有动。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灼热的血丝从眼角渗出。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安静的面容,想起三年前她第一次走进藏经阁,踩着他刚扫好的地,笑着说:“扫地僧,你扫得真干净,可惜风一吹就没了。”
那时他以为,人生也不过如此——努力一点,干净一点,哪怕无人知晓。
可现在他知道,有人看见了。
那些他曾默默修缮的屋檐下躲雨的老妇,曾悄悄送药治愈的病童,曾在寒冬夜里为流浪狗点起的一堆篝火……千万人的笑脸逆流成河,只为托起他这一瞬。
他们给了他三十年平凡却安稳的日子。
而现在,他们的愿力正被抽离头顶,化作金霞升入虚空,喂养那头名为“命运”的巨兽。
他听见远方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妈妈回不来!”
听见农夫跪在干裂田埂上捶地怒吼:“我们不想再感恩了!凭什么好人就得牺牲?!”
听见无数声音交织在一起,不是祈求,而是质问——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