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落。
可那不是雪了——是光点,是灰烬,是无数细碎的记忆尘埃自天穹飘洒。
额间道痕炸裂的余波尚未散去,整片北冥冰原仿佛被抽走了重量,风停、云止、连时间都凝滞了一瞬。
陈凡跪在雪中,双膝陷进冰层,身体却前所未有地轻。
他以为那是解脱。
直到丹田深处爆起一团火。
“呃——!”
一声闷哼从喉间挤出,他猛地弓身,五脏六腑如遭熔铁灌注,每一寸经络都在燃烧。
冷汗刚渗出皮肤便蒸腾成白雾,衣袍黏在背上,湿透又干裂。
他颤抖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原本流转不息的功德金光,此刻竟扭曲成了无数张微小的人脸。
它们嵌在皮下,贴着血脉蠕动,嘴巴张开无声哭嚎,眼眶流出血泪般的金丝。
有的在呐喊,有的在叩首,有的只是死死盯着他,像怨魂,又像故人。
“……这些是……?”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别动!”一道稚嫩却暴怒的吼声炸响。
小灰从雪堆中跃起,麒麟真形撞上他的膝盖,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掀翻。
“你体内的‘归源影’在退缩!金身未成,愿根未断,现在运转一丝灵力都会引火烧身!”
陈凡咬牙撑住,视线模糊了一瞬。
他看见小灰第三只眼睁开,瞳中倒映出一条悬于虚空的河流——河水倒挂,源头指向玉京门闭合之处。
而那河正被一只无形巨口缓缓吞噬,每吞一口,天地便震一次。
“归源金身……本该是纯净愿力凝聚的道体。”小灰低吼,“可你的金身刚成,就被天规烙印污染。那些人脸,是曾被玉京门吸走的善念残魂!它们不该回来……更不该缠上你!”
话音未落,远处讲坛边缘,一道纤细身影忽然剧烈一颤。
夜琉璃盘坐于浮空石阶之上,指尖划过断帚裂痕,忽觉心脉剧跳。
她猛然撕开左臂衣袖——
皮肤上浮现出一道暗金色符文,与陈凡额间碎裂的道痕同源!
那烙印正随北冥方向传来的古老吟唱脉动,每一次搏动,都让她心血翻涌。
她抬头望向天际尽头,只见万里之外的村落上空,百姓们纷纷跪倒,口吐鲜血,头顶升起缕缕金霞——那是他们心中最纯粹的善念。
可一道横贯天地的虚影长舌自冰渊深处探出,如黑潮卷浪,将那一道道金霞尽数吞入深渊。
“蚀愿兽……”她喃喃,眼中映出滔天怒火,“它已经开始收割了。”
与此同时,玉京门框之上,一点微弱红光悄然浮现。
心烛僧的残响,钉在门楣之间,早已不成人形。
他的躯体早已化作朽木般的痕迹,唯有心头最后一滴血,悬于眉心,凝成灯芯。
灯火摇曳,终将熄灭。
“九代补天者……”那声音渺茫如风中残絮,“皆以为自己能改天命,能护苍生,能登彼岸……可他们忘了——”
火光骤然一跳。
“门从不选英雄。”
“它只选最干净的祭品。”
最后一个字落下,明妄灯熄。
刹那间,整片星骸遗墟震动。
亿万声齐诵自虚空中响起,层层叠叠,悲怆入骨——那是历代补天者临终前的遗言,是他们在火焰中嘶喊的名字,是在绝望里仍不肯闭目的执念。
他们的声音汇成洪流,顺着玉京门闭合的轨迹回荡,竟与远方村落中百姓的善念共鸣,形成一道贯穿古今的仪式频率。
陈凡跪在雪中,听着那哀歌涌入耳膜,看着掌心人脸越挣扎越清晰。
他终于明白了。
补天不是飞升。
是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