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果然如冷焰所预料的那般,萧绝开始了他「失望与不满」的表演。
先是传来消息,王爷在视察亲卫营病情后,大发雷霆,斥责太医署众人无能,这么久连个瘟疫都控制不住,枉食朝廷俸禄。据说当场就摔了太医令呈上的脉案。
接着,又有风声传出,王爷对那位请来的「老神医」也颇有微词,认为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用了这么些天,病情不见根本好转,反而似有加重之势。甚至有人在私下传言,王爷怀疑这老郎中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一时间,王府内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凝滞。太医署的人人自危,走路都低着头,生怕触了霉头。负责煎药送药的仆役更是战战兢兢,手脚都比平日麻利了数倍,生怕出一丝差错。
而冷焰所在的临时居所,也变得「门庭冷落」起来。除了每日固定送饭送药的下人,以及依旧严密看守的侍卫,几乎再无人前来拜访请教。与之前被奉为上宾的情形,可谓天壤之别。
冷焰乐得清静。她每日依旧按时查验药渣(新送来的药材果然干净了许多),为几个病情最重的亲卫针灸,然后便是闭门不出,仿佛对外界的风言风语毫不在意,完全是一副世外高人宠辱不惊的模样。
这反应,透过玄甲卫的回报传到萧绝耳中,反而让他对这位「老神医」更添了几分信任——若非真有底气,岂能如此镇定?
第三日夜里。
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屋檐,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动静,正是夜行者最喜欢的天气。
冷焰并未入睡,而是和衣靠在榻上,似在闭目养神。油灯早已吹熄,屋内一片黑暗。她的耳朵却捕捉着窗外的一切声响——巡逻队交替的间隔,风声雨声,以及…某种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完全覆盖的窸窣声。
那声音,来自屋顶。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来了。
她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未曾改变,只是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轻微的瓦片摩擦声。极其专业的手法,若非她听力远超常人,根本无从察觉。来人是高手。
那声音在她屋顶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观察和倾听。过了一会儿,声音又轻轻移动,朝着…隔壁存放药材的小厨房方向而去。
冷焰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滑到窗边,再次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雨夜能见度极低,但她依稀看到一条黑影,如同鬼魅般贴在小厨房的后檐上,正用一种特殊的工具,极其小心地撬动着窗棂。
果然忍不住了!「老神医」被怀疑,看守看似严密却因连日疲惫而有所松懈,加上这恶劣天气的掩护,正是再次下手、将罪名彻底栽赃给「庸医」的绝佳时机!
冷焰的心跳微微加快,不是害怕,而是狩猎前的兴奋。
她并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因为她知道,萧绝布下的网,早已张好。她甚至能感觉到,在更深的黑暗里,有不止一双眼睛,正和她一样,冷冷地注视着那个自以为得计的黑影。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小厨房的窗户被撬开了。
黑影身形一缩,便如泥鳅般滑了进去。
就在他进入的刹那!
「咻——啪!」
一支响箭尖啸着射入夜空,猛然炸开一团刺眼的红色光焰!瞬间将那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抓贼啊!」
「有刺客!」
「围起来!别让他跑了!」
刹那间,原本寂静的院落周围,爆发出震天的吼声!无数火把瞬间被点燃,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小厨房围得水泄不通!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刀剑出鞘声如同潮水般响起,彻底打破了雨夜的宁静。
小厨房内传来一声惊怒的咒骂和打斗声,但很快便戛然而止。
门被从里面猛地撞开,方才那条黑影被两名玄甲卫反拧着胳膊押了出来,狼狈地跪在泥水里。他的蒙面巾已被扯下,露出一张惊慌失措、却又带着几分狠戾的陌生面孔。
火光照耀下,萧绝从人群后方缓步走出。他撑着一把油纸伞,玄色大氅在风雨中微微摆动,面容冷峻如同修罗。
一名玄甲卫上前,将从黑影身上搜出的一个小油纸包呈上:「王爷!从此人身上搜出此物!」
萧绝并未用手去接,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亲随。亲随立刻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里,正是一些灰白色的粉末。
不必验看,萧绝和隐在窗后冷眼旁观的冷焰都心知肚明——那定然是狼毒粉。
萧绝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那被擒获的黑影,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威严:「说。谁指使你的?」
那黑影咬紧牙关,眼神闪烁,似乎还在权衡利弊,或者等待什么。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名原本站在外围、负责看守院落门口的普通王府侍卫,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决绝与疯狂之色!他猛地抽出腰刀,并非冲向萧绝,而是嘶吼着扑向那名被擒的黑影!
「狗贼!敢害我兄弟!纳命来!」
他这一扑,看似是为同袍报仇,义愤填膺,但时机、角度都拿捏得极为刁钻,分明是要杀人灭口!
「拦住他!」萧绝厉声喝道。
根本无需他下令,就在那侍卫暴起发难的瞬间,站在黑影身旁的一名玄甲卫已然动了!刀光一闪,后发先至!
「噗嗤!」
血光迸溅!
那企图灭口的侍卫脖颈处出现一道极细的血线,他前冲的动作骤然僵住,眼中的疯狂迅速被惊愕和死灰取代,随即重重扑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身下的雨水。
整个场面瞬间死寂!只剩下雨水哗啦啦落下的声音。
所有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被擒的黑影目睹这一幕,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显然认出了那个被灭口的「同伴」,也彻底明白了自己已是弃子,再无生路。
萧绝看都没看那倒地身亡的侍卫,目光依旧锁死在黑影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本王再问最后一次。谁、指使、你的?」
那黑影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瘫软在泥水里,涕泪横流,嘶声喊道:「是…是张副管!是内院采买上的张副管!他给了小人一百两银子,让小人在…在神医开的药里…每次加一点这个…他说…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赏!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拿钱办事啊!」
张副管?
萧绝眼中寒芒大盛。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但绝非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看来,果然只是个被推出来的执行者。
「张副管?」萧绝冷冷地重复了一遍。
「是…是他!就是他!」黑影忙不迭地点头,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很好。」萧绝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可怕,「带下去,撬开他的嘴,把他知道的一切,都给本王掏出来。至于那个张副管…」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微笑。
「立刻去请张副管来一趟。记住,要『请』得客气些,本王要亲自问问,他哪来的胆子,又哪来的银子,买通人谋害本王的亲卫。」
「是!」玄甲卫领命,如同拖死狗一般将那名面如死灰的黑影拖了下去。另有一队人马则立刻杀气腾腾地冲向内院方向。
萧绝站在原地,雨伞下的面容晦暗不明。火光照耀着他冰冷的侧脸,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冷焰所在的那扇漆黑的窗户。
虽然隔着雨幕和黑暗,冷焰却仿佛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她缓缓后退一步,彻底融入屋内的黑暗之中,嘴角却无声地弯起。
戏台已经搭好,血腥的帷幕正在拉开。
而她,很快就能看到,这出「捉鬼」的好戏,最终会唱到谁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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