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得意的笑声,在一群侍女嬷嬷的簇拥下,转身袅袅婷婷地离开了,留下两个婆子在这边看守。
冰冷的石阶上,只剩下冷焰一个人,跪在那一片狼藉的、混合着血水、融化冰水、椒盐的污秽之中。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她单薄的身体,带走她体内仅存的热量。膝盖上的疼痛已经从最初的剧烈爆发,转变为一种持续的、深入骨髓的钝痛和冰寒,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不断刺扎她的骨头。
她的嘴唇冻得发紫,脸色苍白得像纸,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看守她的两个婆子缩在不远处的廊下避风,搓着手,跺着脚,低声抱怨着这鬼天气和这倒霉差事,偶尔朝她这边投来麻木或略带同情的一瞥,但很快又移开目光。在这王府里,自保才是第一要务。
日头渐渐升高,但并没有带来多少暖意,反而将石阶上的冰霜融化了一些,变得更加湿滑冰冷。融化的冰水混合着血水和椒盐,浸透了她的裤腿,黏腻而冰冷地贴在她的皮肤上。
冷焰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她死死咬着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晕过去。
晕过去,可能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开始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转移对痛苦的注意力。
她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里是哪座殿宇的后身?离萧绝的书房有多远?巡逻的护卫多久经过一次?那两个看守婆子的换班规律是怎样的?
她将在极致的痛苦中收集到的所有细微信息,如同捡拾珍珠般,一点一点在脑中串联、记忆。
身体的痛苦是真实的,但精神的磨砺更是必须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
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沉稳而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以及甲胄摩擦的铿锵声。
是萧绝回来了!
冷焰的心猛地一提,但立刻将头垂得更低,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仿佛因为极致的寒冷和恐惧。
萧绝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他穿着一身玄色绣金蟒纹常服,外罩墨色大氅,面色冷峻,似乎刚处理完公务回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戾气。
他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冰阶上、形容凄惨无比的冷焰,脚步微微一顿。
押解冷焰过来的那个吊梢眼嬷嬷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快步迎上去,低声禀报着什么,眼神不时瞟向冷焰这边,显然是在汇报今早发生的事情,并将责任全都推到了「发疯惊扰」和「莲妃娘娘教导规矩」上。
萧绝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淡漠地扫过冷焰,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甚至有些碍眼的物品。
他并没有看向这边,只是对着空气,冷冷地、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嘲讽开口:
「草原上的野马,骨头倒是硬朗。本王倒要看看,你这双膝盖,能在这冰阶上跪几时?」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落入冷焰和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冷酷的审视和近乎残忍的好奇。
他说完,甚至没有再多看冷焰一眼,仿佛只是随口评价了一下天气,便迈开脚步,径直从回廊另一侧离开了,朝着前殿的方向走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对莲姬的惩罚表示任何异议,更没有叫冷焰起来。
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场值得期待的「考验」,想看看这匹「野马」的极限在哪里。
彻骨的寒意,比膝盖上的疼痛和周围的冰雪更加冰冷,瞬间侵蚀了冷焰的四肢百骸。
那是源于心底的、对人性之恶的深刻认知。
她终于彻底明白,在这个男人眼里,她根本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有趣的、可以用来发泄怒气、测试韧性的物件罢了。
指望他有一丝一毫的良知或怜悯,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吊梢眼嬷嬷见萧绝是这个态度,腰杆似乎更直了些,看向冷焰的目光也更加漠然。她对着看守的婆子吩咐了一句:「看紧了!」便也跟着离开了。
冷焰重新垂下头,长长的、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也遮住了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比冰雪更冷的寒芒。
萧绝。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时间继续缓慢流淌。
膝盖已经彻底麻木,失去了知觉,仿佛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寒冷渗透进骨髓,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意识在清醒和模糊之间不断徘徊。
就在冷焰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一阵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靠近。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是那个佝偻着背、总是低着头的哑巴老妪(福忠)。她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食盒,正颤巍巍地、像是无意间路过般,朝着这边靠近。
看守的婆子正靠在廊柱下打盹,并没有注意到她。
老妪经过冷焰身边时,脚步一个踉跄,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手中的食盒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摔在冷焰旁边的石阶上。
食盒里的东西滚落出来——是两个已经冻得硬邦邦的、黑乎乎的粗面馍馍,还有一小块咸菜。
老妪慌里慌张地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掉出来的食物,她的手指枯瘦如柴,颤抖得厉害。在收拾的过程中,她那浑浊的、几乎看不到光彩的眼睛,极其快速地、不易察觉地抬起来,看了冷焰一眼。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焦急,还有一丝更深沉的、类似于悲哀的情绪。
然后,她像是害怕被责怪一般,飞快地捡起东西,塞回食盒,低着头,佝偻着背,匆匆忙忙地走开了,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整个过程发生得很快,就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但就在老妪收拾东西、身体挡住看守婆子视线的那个瞬间,冷焰感觉到,一个冰凉、坚硬、细小的事物,被飞快地塞进了她因为寒冷而有些僵硬、摊开在冰面上支撑身体的手心里。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凭借触感,那似乎……是一把小巧的、锈迹斑斑的钥匙?或者是一根弯曲的粗铁丝?
来不及细想,更来不及去看,在那婆子看过来之前,冷焰几乎是本能地,瞬间收拢手指,将那小小的、可能蕴含着生机的事物紧紧攥在手心,藏入袖中。
然后,她继续低下头,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看守的婆子被这边的动静惊醒,嘟囔着骂了一句:「老不死的,走路不长眼!」但见没什么大事,又缩回去继续打盹了。
冷焰趴在冰冷的石阶上,袖子里那只紧紧攥着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寒冷和疼痛。
而是因为压抑的激动和希望。
那个老妪……她又来了。
这次,她带来的会是什么?
是打开新枷锁的钥匙,还是通往更深地狱的门票?
无论如何,这是一线微光。
她必须抓住它。
她将额头重新抵在冰冷的石阶上,用极低的、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如同呓语般喃喃:
「……瓷片……磨尖……试试……」
像是在重复某个疯癫的念头,又像是在制定下一个绝望的计划。
寒风依旧,卷着莲姬等人留下的刺鼻椒盐味,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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